我有个流浪歌手兄弟叫金刚柱子,第一届雪山音乐节时结识的,他燃臂供佛,左胳膊上有三个大香疤,算是个狠人。
柱子有一首描写底层流浪歌手生态的歌叫《接着操练》:
那一天房东大姐说,你再加50块钱
下一个月我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疲倦
一天天我东奔西跑为了搞点小钱
吃一点饭买个拨片,换几根琴弦
房东的姑娘,不大不小,那天她掐着腰
睡得不要太晚,否则会费电,她跳着脚吼叫
看着她们,我感到害怕,竟忘了还会使用语言
逃回了房间,抓起了吉他,咬着牙我接着操练
……
柱子后来出家,不能弹吉他让他很难受,听说还俗后一直接着操练,依旧交不起房租。
路平的街头即兴是一干人中音乐性最强的。
他不爱批判什么,但大家都蛮喜欢他歌里的简单:
我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
来到了美丽的古城丽江
这里是离云彩最近的地方
这里有那么那么多漂亮的姑娘
我住在不老客栈心情很舒畅
游客们的单反咔嚓咔嚓地响
青幽幽的河水让我静静地荡漾
姑娘们的笑脸笑出一个崭新的他乡……
莲宗净土讲,所谓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并不意味着就是究竟解脱,只是获得了一个带业往生的机会。
若干年前,滇西北的这座古城也曾是一次机会。
和路平一样的人们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带业往生到这个地方。
和如今不同,那辰光的丽江是个美好的小地方。
有一个对美好地方的定义是:兼容并包,友善且和睦。
我很庆幸,曾体味过那个曾经美好的丽江。
好吧,我说的不是丽江,我追忆的、感慨的,得到又失去的,只是一个叫作丽江的丽江。
我如果把话这么表述这么讲,你是否会明白我们眼中曾经的丽江?
是否会明白我们当年的选择。
(七)
……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明知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是否为了向往的生活,我走遍了天涯路
是否总有些遗憾,留在酒杯最深处
……
2002到2012,许多人来到丽江,其中许多人像路平一样。
黄金十年结束后,好玩儿的人开始一批批撤出丽江。
原因有很多,房东、酒托、财团、返点、二次消费、各式各样的江湖潜规则、不被尊重的游民文化、不理性的竞争、匪夷所思的古城地产泡沫……
大凡一个事物勃兴了,总难免将阴影负载许多,给它一点时间吧,商业和商业化本无原罪,只是需要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发展过程罢了。
只是身不居庙堂,谁也判断不好这个过程会有多长,于是就不执守了,走就走了。
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走了,2013年之后不再守店,偶尔回来。
一年又一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每年除夕来小住,过个年。
再后来,回变成了去。
话说本来就应该是去,不论曾在这里有过多么美好的回忆,过客而已。
话说去了也没地方去,除了大冰的小屋、成子的茶者、老兵的火塘,也只有路平的D调酒吧了。
当年的那一批歌者里,路平还在。
这着实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按照他一贯的风格,最先离开的应该是他才对。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云南,他向来是个不害怕跳跃切换的长臂猿,是老了吗?蹦跶不动了吗?
再蹦跶不动,那也应该挑一棵茂盛的树守着吗不是。
他好像在反着干,当大家纷纷告别丽江时,他反而拉开了扎根的架势留了下来。
大环境不好,生意起起伏伏,因房租故,D调酒吧几度易址,最长两年无盈余,只是持平。辛苦经营换一场空,真不知他所谓何求。
……证照也难办,说封店就封店,来客的素质也在下滑,许多人不再尊重歌者,吆来喝去的,只当是服务人员。
周遭的环境一天一个样,各种忍受不了的变,这座小城的轨道仿佛进入了一场下滑抛物线,来的人越多,越难以收拾局面。
这种情况下,连我的小屋都做好了随时撤藩的打算。
这种情况下,他不仅没做任何果断走的计划,也没做任何顺势而变的打算,D调一如十年前的模样,他本人也保持着十年前的状态。
完全不变当然也不可能,这些年他唯一的变化是结了婚生了孩子,贷款买了房。大有耗死在这里的意思。
还是等于不变!
我知他这半生求的不是所谓的世俗成功,但终究见不得老兄弟人到中年前途未卜,于是开口规劝,希望他的选择能明智一点,顺便了解一下,他是怎么想的。
好吧,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约他去骑摩托,像2009年那样,他骑车我坐后座,同样的大太阳同样的大马路,只是若干年过去,路上的车多了许多。
我们慢慢地骑,漫无目的地开着,忠义市场旁的酥油茶早关张了,早就喝不到了。
摩托车也老了,牛一样地吭哧吭哧,可能是实在懒得去驮这两个已经发福的中年人,疲赖地抛锚在了玉龙县的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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