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他的人探问着。
其实,早在6月抑或6月之前,路遥就患了病,只是他没有把他的病当做一回事罢了。
发寒、高烧、腹泻、浑身乏力、腹胀、肝疼……这些病症,在时时地摧残着这位号称"陕北硬汉"的路遥的生命。
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很刚强地站立着,丝毫没有人能够看到他有一天还会倒下。
一天夜里,我不知伏在桌上在胡干什么,忽然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我的门。
那回,我没有猜出敲门的是谁,听那敲门的声音,感觉一定不会是说什么正事,要不就是找错了门。因此,我微微抬起了头,问道:"谁?"
我的问话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凭我的感觉我知道也许是路遥。
果不然,等我开了门,门里一下探进了他的头,他边往里走边对我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我看着他,站在桌子前。
他说:"我7月份要装修房子,没什么事你就别外出了,给我帮一下忙。"
我说:"那没有问题。"
"到时,就全要你和远村两个忙了,我身体实不行。"他又说。
我说:"你就尽管放心。"
他点了点头,便坐在我的办公室旁,从口袋里掏出了盒"红塔山"香烟,给我递了一支。
在接烟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他的手掌血红血红,不知是怎么回事,便问他:"王老师,你手心怎么那么红?"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淡淡地对我说:"没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的手跟别人的不一样。"
"这你不懂。"他说,"我这手是朱砂掌。"
"什么叫朱砂掌?"
"朱砂掌的人有福。一般人的手就不是朱砂掌,你要知道原来延安地委书记白恩培的手就是朱砂掌,跟我的一样。"
噢,原来是这样,我很相信。
我能不相信吗?白恩培和路遥,一位是地市级干部,一位是著名的作家,他们是有福气。因此,他们的手也就跟一般人的手不一样。
于是,关于他的手我再没说什么。
尽管我们转换了话题,可是他不知怎么一个劲地看他那血红的手掌,而且看得十分专注。
半会,他的目光从他的手掌上慢慢收起,看了一眼我说:"你把你手掌伸开,让我看。"
我给他伸开了手。
他看了一下,便对我笑着说:"你的手不好,不顶我的,不是朱砂掌。"
我笑了笑说:"那肯定,我怎么跟你这么大的作家比,保证不顶你的。"
他跟着笑了笑,很勉强的一笑。
这时,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有些累了,从椅子上艰难地站了起来,随即仰躺在我的铺盖上,疲惫不堪地唉叹了一声。
我看着他,静静地看着。
他显得有些不安,吸完那支烟,从床上很快坐了起来,不知思考什么。过了一会他马上从床上移到桌子边,对我说:"你给我把笔拿来,让我算一下这次装修房子一共需要花费多少钱。"
我给了他纸和笔,他便一笔一笔地算开了。
转角沙发,估计得1400元
录像机,估计得3800元
低柜,可能得1200元
衣柜,估计得1000元
饭桌,可能得800元
椅子,得花800元
电淋浴器,得600元
煤气灶,脸盆抽油烟机……
装修房子共需要8千多元。
……
这一算,可把他算乐了。
他憨厚地张开嘴巴,笑吟吟地说:"哎呀,我日他妈的,得花这么多钱。"
"嘿!"我笑了一下说:"那点钱对你来说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
第28节:第一辑历程(27)
"唉,你也不了解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
他又说:"人们谁也不了解我,我知道。我听我妈给人说,我家路遥,吃饭用的是银碗,桌子也是银的,红格艳艳的红地毯从楼上直铺到楼底,你们要见我家路遥,可难哩,楼底下有两个站岗的,都拿着矛子,还有红缨缨……"
我笑得淌下了许多眼泪。
他也乐得直抹眼泪,又说:"你看我妈,一满老憨了,说那些话。"
说笑间,他又递给我一支烟,说:"其实,我怎能有那么多的钱。"
"那你没钱就别装修了。"我说。
"不装修不行,"他说,"你不知道,林达已经在北京联系好了单位,这回她从北京回来,马上就要和我办离婚手续。这样,孩子连娘也没有了,我要给她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她心灵上能够平衡一些。"
"唉,你们真是……"
"没办法。"他说,"我给她说,咱们都是40多岁的人了,凑合几十年就没事了,可是人家不行。"
"不行也好。"
"好个屁。"他有些不满我的看法,"婆姨也没有了,还好。"
我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再没说什么。
此时,我想,有人说路遥和林达关系不好,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然,他对林达要离婚的事会这样懊丧?
其实,内在的奥秘唯有他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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