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与秘密的扇子_邝丽莎【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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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要她活着就好,嫁不出去总比永远失去她要好啊。”

  “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婶婶辩驳道,“如果你是出于母爱的话,那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是死路一条啊。”

  她们一直争论不休,三妹躺在那里,无法动弹。她们最后还是在三妹皮肤上撒了些明矾,又重新给包了起来。第二天,依旧白雪纷纷,而三妹的情况更糟了。我们家并不富裕,但爸爸还是冒着风雪找来了村里的大夫。大夫看了三妹的情况后,一味地摇着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大夫做出这样的表情。它意味着三妹的灵魂即将远去,凭人力已无法将我们深爱的人儿留住。即使为此而抗争也无济于事,因为一旦死神将其紧紧扼住,便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在死神面前,人们是无力的,只有顺从。大夫开了些药膏和中药,他是个好人,知道我们的境遇。

  “我只能做这些了,”他坦诚地对爸爸说道,“即便如此也是往水里扔钱。”

  然而厄运还没有结束。当我们向大夫磕头道谢时,他环视了下屋子,看到了窝在棉被下的奶奶。他走到奶奶跟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号了号脉,查看了她的气色。他抬头对爸爸说道,“令堂病得很重啊,你们早点怎么没有发觉呢?”

  爸爸怎么回答他呢?他是个孝子,但也是个大丈夫。有些事情只得往心里搁。但不管怎样,确保奶奶的安康始终是做儿子的责任啊。爸爸和叔叔在楼下吸着烟管时,楼上有两个人的生命正受到死亡的威胁。

  又一次,我们全家陷入了质疑声中。是不是把过多的精力花在了无用的小姑娘身上,反而忽略了家中最尊贵的长者?是不是陪着三妹这样来回在房中走动损伤了奶奶的元气?是不是奶奶因为受不了三妹没完没了的哭喊,而决定远离这纷扰的人世?是不是三妹招来的鬼神又要带走奶奶呢?

  在为三妹的事忙活了几周后,全家人的重心现在转移到了奶奶身上。爸爸和叔叔只是去吸烟、吃饭或休息的时候才离开一下奶奶的病榻。婶婶接管了所有的家务活,为大家做饭、洗衣,照顾其他人。作为长嫂,妈妈就没合过眼,她一生中两个职责就是:为这家人传宗接代以及侍奉婆婆。她本该全心全意地照看婆婆的生活起居,然而她被男人般的野心所迷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美好的将来上。现在她因为曾经一度的疏失而愈加地执著,她为奶奶做了许多法事,备了祭品祭奠神灵和祖先,不是祈祷便是念经,她甚至还用自己的血熬汤为奶奶续命。

  由于大伙都围绕着奶奶,我和美月被指派看护三妹。我们毕竟才只有七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受着强烈的折磨,不过那却不是我所见过的最煎熬的痛苦。三天后,三妹离开了人世,她经历了远远超越她如此短暂人生所应承受的折磨。奶奶只比她多活了一天。没人看见她痛苦的样子。她只是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在秋天枯叶的覆盖下,蜷缩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土地冻住了不能入土安葬。奶奶的两个健在的义姐妹来悼念她,唱着挽歌,并为她穿上了寿衣。她是个年长的女人,所以寿衣也有好多层。可三妹才六岁,她活着时,也没有很多御寒的衣物,也没有很多伙伴在地下迎接她。她只有一套冬装和一套夏装,即便是这些也是我和大姐穿过的。奶奶和三妹在白雪的覆盖下度过了接下来的寒冬。

  从奶奶和三妹离世到她们下葬,楼上女人们的屋子发生了很多变化。当然我和美月一如既往地在屋里头走着圈。我们照例每四天洗一次脚,每两周换上一双更小的鞋子。只是妈妈和婶婶更加谨慎地观察着我们。我们也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从不抵触和抱怨什么。每当洗脚的时候,我们的眼光总是死死地盯着脚上的血污和脓包,和妈妈、婶婶一样。每个晚上我们女孩子们独处时,以及每个早晨同样的一天即将开始时,大姐总会查看一下我们的脚,生怕会发生严重的感染。

  我常常会回想起我们最初开始绑脚的几个月。我始终记得婶婶、奶奶,甚至是大姐一遍遍对我们讲着那些激励的话。有一句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很久以前,我一直都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我只知道我的脚的大小将决定我能嫁得多好。一双完美的小脚可以向我未来的婆家人展示我个人的毅力和忍受生儿育女时疼痛的能力,不管前方有什么样的艰难我都可以经受住。我的那双小脚还会向世人显示我对娘家人的顺从,尤其是对我的母亲,同样它也会给我未来的婆婆留下好的印象。而那些我亲手缝制的绣花鞋可以帮助我在婆家人面前展示我的手艺以及干其他家务的能力。还有一点是我当时并不知晓的,那就是我的双足让我丈夫心驰神迷,即便是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私密最亲热的时刻。他对于我的双足有一种特殊的喜好,我们在一起的大半辈子,他总是喜欢看着它们,把它们捧在手心里,即便是在我为他生了五个孩子,我身体的任何其他部分都再也无法激发起他的欲望时。

  第4章 扇子

  开始裹脚后的六个月,奶奶和三妹死后的两个月,大雪融化了,大地复苏了,奶奶和三妹不久便要下葬了。在瑶族人的一生中——不,是所有中国人的一生中,有三件事最要紧,大把大把的钱将花费在上面。那就是——生,嫁,死。我们都想生得富有,嫁得体面,死得安逸,葬得隆重。但命运和现实是不容幻想的。奶奶是村里地位尊贵的老妇,村民们的典范,而三妹显得一无是处。爸爸和叔叔把积蓄凑在了一起,为奶奶从外头定制了一副上好的棺木。而对三妹,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小木盒。她们的葬礼终于举行了,奶奶的义姐妹也到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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