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叔默默地退出客厅。
李商隐觉得湘叔为了自己,受到斥责,心里很难过,很过意不去。想说句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如果能理直气壮地上前声明:我不需要你八郎的推荐美言,谁也不会受屈辱和斥责。但是,自己能这样说吗?六口之家都得吃饭!
八郎很扫兴,气嘟嘟地站起来,没与李商隐告别,也没进内宅跟老母亲道别,就离开而回自己的宰相府了。
四
温庭筠突然造访,李商隐高兴异常。
整天呆在令狐府的深宅大院,只能看见一片蓝天和四堵围墙,形同牢狱,把他憋得心烦意乱。
“义山贤弟,走!八郎请我们到他府上喝酒。”
“为什么?他能请我吗?别开玩笑。”
“为什么?当然是有求于我啦!如果不有求于我给他干事,他能请吗?他请我,就得请你,咱俩一起去。他若说个不字,咱俩甩袖就走!我请你到平康坊喝酒嫖妓去。听说从江浙新来一批美女,皇上选剩下的全部送到平康坊妓院,让咱们平民百姓享受。哈哈哈!走吧,天快黑了,街鼓一响就麻烦了。”
“这……”李商隐犹豫着。
硬着头皮去赴宴,让八郎当众赶出来,或者当众羞辱,他可实在受不了,没有温钟馗那种本事。去平康坊嫖妓?他更没光顾过。在幕府里,有不少官妓,他从没沾过边。他摇摇头又摆摆手,拒绝干这种事。
温庭筠是什么脚色?他想做的事儿,是非做不可,谁也阻挡不住。又瘦又懦弱的商隐怎能经得住他的连轰带炸软磨硬泡,没用一顿饭功夫,忐忑不安的李商隐便乖乖地跟随温庭筠,来到晋昌坊令狐綯宰相府。
新建的宰相府,高门大院,一对石头狮子守卫在大门口,当跨进大门,来到庭院,则又有一番景象。
一般王府宰相府院内,栽种的尽是白杨树,与平民百姓家院落没太大区别。王府宰相府院内的白杨高大些,而平民百姓家的矮小些罢了。大诗人韩愈在《示儿诗》中,描写他的靖安坊住宅时,写道:“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有藤娄络之,春花夏阴敷。”
令狐綯家的院落里,除了白杨树之外,还栽种着皇城内独有的梧桐树。它叶子生得别致,有如伸开的手掌。花很小,淡黄色,散发出一股幽香。因为是皇家树,移栽在宰相八郎府上,在树干四周,特别制作了栏杆,栏杆上还精雕着龙凤图案。
李商隐心下一惊,这八郎真是利令智昏,胆大包天,龙凤图案是皇上特有的标志,如果被谏官发现,定会弹劾他有谋篡野心。可是自己却不能直言相告,八郎会不高兴的。
李商隐忧心忡忡地跟在温庭筠身后,走进前厅。
前厅可比恩师府上的客厅大得多,里面装潢富丽豪华,天没全黑,便燃起灯烛,更使大厅有一种喜庆、欢乐气氛。
参加宴饮的客人已经到齐,可是主人却没有露面,众人落座后,窃窃议论着。
温庭筠的座席被安排在前排,距离主人仅隔一个位置。
他哈哈大笑道:“我今天是宰相大人的贵客,你们看看,这位置多么显贵!”
众人认得这位风流倜傥、不拘小节的白衣学子,都跟着嘻嘻哈哈笑着,打着诨。
李商隐见没有自己的座位,羞得满脸通红,站在大厅门口,迟迟不想进去。来来去去的仆役,都是年轻新人。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他,所以没人跟他打招呼,被冷落一边。
温庭筠走到自己座席上,刚要坐下,忽然发现李商隐不见了,连忙起身,看看大厅内,没有他,跑到大厅门口,也没看见他,有些惊慌。
难道是被仆役们挡在门外,他自己回去了?即使回去,也要打个招呼,告诉一声啊!
他拉住一个年轻仆投,问道:“看见一个身着灰白袍子的人吗?跟在我身后的那位。”
“他是您家的跟班吗?他在这儿站了好半天,后来就不见了。”
温庭筠哭笑不得,这傻瓜把义山贤弟当成自己跟班“书童”了;有这么老的“书童”吗?“书童”能穿长袍吗?乱弹琴!
他跑到大门口,问了守门家丁,都说此时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如果没有出大门,肯定在大院内,一定能找得到。温庭筠是个自来熟,善于交际的人,很快找来三四个仆役家丁,让他们分散去寻找,他自己却站在大厅门口跟几个进来的客人聊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不一会儿,李商隐被带到大厅门口。
一个家丁以为功劳不小,向温庭筠兴奋地述说道:
“你这跟班,真没少喝墨水。我在一棵大梧桐树下找到他时,他正在吟诗哩。他还会吟诗?咱听不懂他念念有词,忽高忽低,都说些什么玩艺儿。我叫他,他还没听见,没理我;我走到他跟前,说你家主人在找你,你乱跑什么?他笑笑,什么话也不说。真是个怪人!”
温庭筠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宝,递给那家丁,那家丁千恩万谢,高高兴兴走了。
“义山贤弟,快跟我进去,八郎快来啦。”
“温兄,我还是回去吧。八郎没请我,没安排位置,像个局外人……”
“咳!我请你来,一切由我去安排,不用他八郎操心!快进来吧。”
无奈,李商隐确实拗不过温兄。进了大厅,有不少人认识李商隐,知道他的诗名,都站起来与他抱拳施礼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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