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还能有幸再重返人间。我以为这次必定一命呜呼了,谁知阎罗王宁死不肯收我。他谢我最高纪录七门功课开红灯把阴间照得跟白天一样亮,但生死簿上清清楚楚写着接下来该有一位博大资深的仁人志士来接掌他的阎王之位,我绝不够格。既然阎罗王生怕我玷污了他的宝座不放心把他辛苦经营几千年的阴曹地府托付于我,我也不强人所难。就逍逍遥遥回来吧,不想又被两个看门的小鬼缠上。都怨我走时忘了问阎罗王讨个文书,引得这两个小鬼说阴间这地方有来无回不见经传就不放人。我说前世我和阎王是患难挚交,他们反倒向我哭诉说门差不好当啊一个失误便是绞刑,在阴间判刑等于双重死永世不得超生。正和小鬼们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唤我的名字。反反复复地唤,我像练就瞬间转移大法,一睁眼,还阳了。
“铃铛,你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顾宇铭坐在床边,伯爵蹲在床边一张靠椅上。
我想坐起来,却感到浑身乏力,不能动弹。怎么在阴间活力充沛到了阳间就原气大伤虚弱得像个垂危病人?
壁炉吞吐着橘红色的火星,不时地“啪啪”作响。
想起刚才溺水的事仍令我不寒而栗。我揉揉眼睛,问:“我在船上吗?”
“嗯,准备回校。”顾宇铭顿了顿,继续说,“你把船上的人都吓坏了,刚才好多人来看你。”
我注视顾宇铭。他没戴眼镜,几簇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前。
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我听见汽笛在鸣,听见一种很都市化的喧嚣,猜想船快要靠岸了。
我千里迢迢从一家新开的花鸟市场买回来两条鱼。水泡眼,一红一黑。红黑搭配是时下最抢眼的颜色。我游手好闲的时候就拿它们解闷,用游戏棒戳那两个泡泡。轻悠悠的,不敢戳破,怕死相太吓人。阳台上的仙人球长得茁壮,生机盎然。兴许是我衣服里没洗净的肥皂水营养太丰富,惹得这贱东西应风而长。
我搬了把凳子在阳台上坐着,也不管不顾侵占了人家的地盘,只觉得这凳子宽宽的像母亲博大的胸膛坐着舒服。就这样坐着,石膏似的,一动不动。怎么在无意中就觉得自己老了,怎么看都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养花养鱼,百无聊赖,没有负担,也没有梦。所幸是我这样的学生在校里绝无仅有,否则社会迟早要崩溃。既然扛大梁的自有人在,要我这块再雕琢也只够拿来垫脚的顽石做什么?都是理由。我用功地玩,使劲地玩,稀里糊涂地玩,生怕这种随心的时光旋踵即逝。真的,我有预感,当某一天来临的时候,这样的日子就全没了,荡然无存。
在凳子上坐久了会累,手麻脚麻,全身都麻。站起来走动走动,听到有人敲门。“烦。”我习惯性地说一句便去开门。探出脑袋,见Angel在门外。
“铃铛,康老师有请。”Angel说。
康老师?又是康老师!肯定又说我功课不好。功课不好也没必要盯这么紧呀。别的同学作业不交他怎么不讲?有人考个位数他怎么就没看见?他干嘛总找我的茬啊?这个康师傅真是吃饱了闲着没事找事不是一般的烦!
“我觉得他好像特别关心你。”Angel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寻到蛛丝马迹以揭开内幕。我除了这些天长出几粒青春痘应该没多大变化吧。
我做了个拜她的动作,说:“我看他是对我有偏见,绝对有偏见!”
“怎么会?”Angel摇摇头,“不可能。你还记不记得春假那天我们出海你溺水的事?”
我点点头:“记得。”
“当时跳下海救你的不单单是顾宇铭,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我问谁啊?
Angel故意一字一字地说:“康──家──文。”
我一把推开Angel:“你别瞎吹了!”
淑女经不起我这一推,连连靠到墙上。
“我,我骗你干嘛?”她倏的一下跳起来,淑女即刻蜕变成母夜叉,“我有病我来骗你!我弱智我来骗你!我犯十三我来骗你!”
我半信半疑看着Angel,说:“真的?”
“亲眼所见。”Angel的表情不由得你不信。
嗟,就算康家文救我么也没什么好奇怪。你说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岁的女人之间还会有什么能奇怪的?只不过出于对学生的爱护,是爱护,仅此而已。
我怏怏地来到办公室。
康家文放下手里的笔,翻开我的作业本。翻开时,我不禁一愕。里面居然用红笔圈划过并且每一道题旁都密密麻麻地标着关键步骤。
“铃铛,类似的题目昨天课上才讲过,你没听吗?”康家文有点严肃。
听了才叫怪。
“听了,睡了一夜,又忘了。”
康家文叹了口气,说:“这是重点,一定得记牢。”
也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康家文卷土重来不烦 缕地给我讲解题目。
说实话,我很佩服康家文有如此的耐心和忍耐力。能对我这类顽劣的学生不动怒并耳提面命孜孜不倦地予以教诲的老师已近乎绝种。
“懂了吗?”康家文问。
不懂照样理直气壮:“懂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