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_杨显惠【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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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间房和另几间房隔开,就成了一个小院。那边的几问住着男右

  派。小院的前后左右都是男右派。女右派的房子里砌了土炕,虽

  然没有柴草烧炕,但比男右派强多了——男右派住地铺。同样大

  的房子,男右派十二三人住一间,女右派一问房子住四五个人五六

  个人。

  我和那秀云、李怀珠、豆维柯四个人在一间房睡一张大炕。

  那秀云,我前边不是说了吗,1949年我们一起参加工作一起

  到省公安厅政治部当内勤的。和我丈夫一样,她丈夫陈毓明也是

  在内部肃反后调出了公安厅,在省劳改局的野外勘测大队工作。

  陈毓明五七年也划成右派送到夹边沟劳教来了。那秀云是在公安

  厅划成右派的,也来夹边沟劳动教养。她们两口子已经有四个孩

  子了,划成右派后把一个送了人,三个托放在亲戚家里。

  豆维柯是省交通厅送来的右派,那年二十三岁,是宣传部的干

  事。她也是撇下两个孩子来接受劳动教养的。初到夹边沟右派们

  都痛不欲生,近乎活不下去的样子。原因很简单:一是离开了原先

  工作的岗位,离开了温暖的家庭,在戈壁荒漠上生活,吃不饱,住不

  暖,落差太大。再就是巨大的思想压力——大部分右派都是二十

  几岁三十几岁的人,四九年前后一腔热血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一

  下子就成了右派成了阶下囚,思想上的确解不开想不通,觉得这一

  辈子完蛋了,活着没意思了。还有一种巨大的压力来自家庭:配偶

  离婚,孩子没人养育,老人没人管,真是妻离子散……

  我们女右派的院子里,只要收了工休息下来互相一说话,一问

  对方的历史,就有人哭起来。一个人一哭,其他人也就同病相怜痛

  哭起来。经常是一个房子的人哭成一片。

  我们当中最悲伤、悲痛欲绝的是张启贤和李怀珠。张启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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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

  酒泉中级法院的机要员。她划成右派之后原本不该来夹边沟的,

  因为她只是个一般的右派,不是极右分子,出身好,丈夫还是酒泉

  中级法院的院长。但就是她丈夫往她的心上扎了一刀:向组织揭

  发她往省上送文件时坐火车遇到一位熟人,聊天时告诉熟人她是

  送文件的,文件的内容是一个什么案件。她就又多了一项罪名:泄

  密。于是两罪并罚把她送到夹边沟。她进夹边沟不久丈夫就与她

  离婚,并和一位大学生结婚了!她明白了,丈夫是早就看上那位大

  学生了,蓄意陷害她……

  李怀珠痛苦不已的原因是结婚不久夫妻双双划成了右派,且

  都被送到了夹边沟农场劳教。来夹边沟时她才25岁,大学毕业才

  两年,还年轻,心理的承受能力不够。她天天以泪洗面。她没有想

  到,自己一心要为之奋斗的党会把她整成右派,施以如此残酷的打

  击。在学校里批斗她的时候,有一天夜里睡在床上她突然想不通

  了,发疯一样赤身裸体跑到草场上去,不想活了……到夹边沟之

  初,她的情绪坏到了最低点:她是怀着四个月的身孕来接受劳动教

  养的。她曾经吞食过烟灰和碱面,说是要堕胎,不能把孩子生下

  来。她说自己是反革命就反革命吧,不能再生个小反革命——不

  能叫自己的孩子也是反革命,受这种屈辱!

  我和那秀云好多次将心比心地劝过她: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人,

  要是像你这样想,难道我们就要把孩子掐死吗?她说我们:你们是

  劳教之前生的呀,生在家里。我可是要在这里生孩子呀!难道叫

  孩子在劳教中长大吗?这对他的心灵会造成多大影响呀!我们

  说,孩子生下了,不管是好长还是赖长总是要长大的!我们的劝说

  不顶用,管教干部也怕她出事,就破例地把她在农业队劳教的丈夫

  毕可成叫来,和她在一起住了几天,叫毕可成做她的思想工作。

  毕可成也是农校教师,戴一副近视眼镜,瘦长的身材。

  夹边沟有几对这样的夫妻右派,可其他的夫妻没他们这样的

  福气,不要说同房,想来串个门见个面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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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农

  记忆中,我们的组长那秀云和丈夫陈毓明只同房过两夜。那还是

  因为陈毓明早就认识农场场长,场长特意指示大队长梁敬孝,梁敬

  孝事先叫李怀珠、豆维柯和我到别的房子去睡觉,叫他们夫妻同房

  一次。

  时间消磨心灵的痛苦,我们慢慢地适应夹边沟的劳动生活了,

  接受残酷的现实了,精神的压力减轻了,开始努力地改造自己的思

  想了。

  李怀珠也不大哭了。

  初到夹边沟农场,女右派的劳动是分散的。我们的组长那秀

  云带着六七个人在磨坊磨面,毛应星和几个人在蔬菜队种菜,——

  毛应星是西南农学院毕业,学的林果和蔬菜专业——还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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