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业队劳动,豆维柯、李怀珠和我都在农业队。
在田野上劳动,对于男右派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夏收一天要收
割一亩小麦,夏收后翻地也是一天要翻一亩,挖排渠的时候一天要
挖十五方土,不管干到夜里九点十点,必须完成定额,完不成不给
晚饭吃。对于女右派是优待的,只要跟着干就行了。可是,所有的
女右派都竭尽全力拼命地劳动。我印象太深了:排渠挖到一公尺
五深地下就出水了,那是十月中旬的天气了,天已经冻冰了,站在
水里挖渠扎骨的冷,可我们干得浑身出汗,只穿身单衣。尤其是豆
维柯,为了显示干活积极劳动卖力,上身穿件背心,下身只穿条红
裤衩。引得右派们都往我们这边看。
挖排渠的时候,李怀珠的肚子已经挺得很大了,她弯不下腰来
了,根本就不能抡搞和使铁锨了。她的预产期是十一月中旬,可是
管教干部不叫她休息。这对她来说很痛苦:干吧,怕累着了导致早
产,不干吧,怕管教干部说她不好好改造。她只好挺个大肚子站在
二台上往外翻土。后来还是那秀云跟农业大队的大队长梁敬孝说
了说,才把她调到磨坊磨面。
磨面也是很累的,要早晨六点起床就去干活,天黑透了才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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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班,一天围着磨转,还要淘洗粮食,晾晒粮食,搬动面口袋,罗面。
那时候磨坊就有七盘石磨,七头毛驴拉磨。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她
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幸亏姐妹们照顾她,大部分时间叫她光
是看看磨,看住驴不要偷吃面粉……
‘ 谢天谢地,李怀珠终于平安地熬到了生产的那一天。那是
1958年11月中旬的一天,天气格外冷了一下,因为从昨天傍晚就
开始下雪。天亮时雪小了,但是刮起了寒冷潮湿的东北风。这天
吃早饭的时候我们被告知:今天休息。夹边沟是没有星期日的,刮
大风,下雪或者偶尔下雨的日子才是我们的星期日。这天我什么
也没干,吃完了饭就关起门来睡觉,因为房子里没有炉子冻手冻脚
的。大约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而且敲得很急,那秀
云的声音喊,开门,快开门!我跳下去开门,那秀云搀着李怀珠走
进来。李怀珠的脸是惨白的。我吓了一跳,问出什么事了。那秀
云说怀珠肚子痛。我知道她要生了,急忙把被褥铺好,把李怀珠扶
到炕上躺好。我问她疼得厉害吗?她说这阵儿轻点。那秀云说,
我说不叫她干活,叫她坐着,她非要扫磨。我想扫磨就扫磨吧,我
罗我的面。我正罗着面听见她哎呀了一声,回头一看,她扶着磨盘
蹲下了……
我问那秀云:等会儿才能生吧?
那秀云:得到夜里了。你把炕烧上吧。
还在半个月前,梁敬孝在挖排渠的工地上看见了毕可成,说,
收工后你抽时间打些柴去,存下,媳妇生娃时把炕烧热。毕可成是
个真正的书生,大城市长大的,哪会打柴呀,打了两三天,就背回来
两小捆碱蓬放在女右派院子里。我看见了又生气又可怜他,说他:
你就是这么打柴的吗?他说那要怎么打?我叫他找工具保管员借
了两个耙子,拉了一辆排子车,带他到一片骆驼草草原上,教他如
何打柴。河西走廊干旱缺雨,草原上根本就没有树林,没有硬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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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农
打。小时候见过父亲打柴:每到冬季,父亲就和邻居家的男人们结
伴赶着牛车到远方的骆驼草滩上去。他们在荒原上住两天,用耙
子把成片的骆驼草的茎秆贴着地面捣折,再扒成堆,再用权子叉到
牛车上。把车装得高高的,用大绳勒紧,拉回家来。打一车柴要花
两天的时间。一个冬季要打十几车,打够一年烧的柴。
那天我教毕可成怎么打柴,并且打了一排子车拉回来。后来
他就每天收工后打点柴,拉回来堆在我们的小院里。
此刻我忙忙地从院子里抱柴,把炕烧上,然后把李怀珠先前准
备好的婴儿用的小被子和尿布翻出来。她准备的尿布不多,我把
自己的几件洗净的旧衣裳撕了,放好。她没准备婴儿枕头。我跑
了一趟磨坊要了两碗磨面的豌豆回来,用一块手帕缝了个枕头,里
边装上豌豆。这时候那秀云已经向梁队长报告过李怀珠要生孩子
了,梁队长打发人把毕可成叫来了。他进来时正遇上李怀珠又一
次阵痛发作,呻吟不止。吓得他连声问怎么办?那秀云瞪他说,捏
住怀珠的手,安慰安慰她。他还真就坐在炕头上捏住李怀珠的手,
连声问还痛吗?李怀珠不说话,轻轻地呻吟着。
炕烧热了,房子里开始有点热气。半夜里李怀珠生了个男孩。
生了孩子之后,农业大队的教导员宋有义来我们房子看过李
怀珠一次。原先管我们的是一个人们叫袁干事的管教干部,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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