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你把手指头伸过去的时候,他能够抓得很紧又很有力量,腾的
一下站起来。他扶着你的手双腿有力地一弹一弹地跳动,嘴里喊
着妈,妈……他还不会说别的话,只会叫妈。他把所有的女右派都
叫妈!
但是,他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1959年8月,农场的夏收结
束之后,场领导突然把我们十九个女右派除了种菜的毛应星等几
个人之外全都调到猪圈去干喂猪的工作了,而把原先喂猪的几个
男右派换到了磨坊。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们去喂猪,是嫌那
几个磨面的人干得不好,还是要照顾在菜地和农业队劳动的右派
们去干点轻松活。也可能是为了加强管理吧。我们十九个人虽然
独立地住在一个小院里,场里规定不许男右派到我们的小院来,就
是夫妻也不允许随便走动,但是毕竟我们的小院处在众多男右派
的汪洋大海里,难免要出点事:我和那秀英、豆维柯曾经有一段时
间为李怀珠做过安排,每过几天就叫毕可成到我们的房子里来和
她相聚一次。他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跑到别的房子去挤着睡,天
快亮时他再回到农业队去。1959年春节的时候,农场抽了几个女
右派和男右派在一起排练节目,欢庆春节。豆维柯和农业队一位
年轻的男右派演出了黄梅戏《天仙配》,结果两人产生了感情。在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就像给李怀珠和毕可成提供相聚的条件一
样,也给豆维柯和那位男右派提供相聚条件。我们是这样想的:夹
边沟的生活太艰苦太压抑了,年轻人有胆量有勇气做个露水夫妻
使生活变得快乐一些轻松一些有什么不好呢!是他们两个人太不
注意了,导致豆维柯怀孕了,事情暴露了。结果豆维柯被送去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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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农
劳改局医院堕胎,那位男右派被弄到严管队劳动。
豆维柯堕胎不久,我们就被调去养猪了。
一调到养猪场,我们就开始挨饿了,因为再也没法偷磨坊的粮
食了。
1959年春天开始,劳教分子们每月的口粮就下降到二十六斤
了。二十六斤粮食,坐机关的人和家庭妇女们还可以吃个七八成
饱,对于一天劳动十几个小时的人来说,就不足以提供身体所需的
营养了。五九年春天就开始饿死人。
好在喂猪的活并不重:十四名右派喂不到二百头猪,除了李怀
珠和由田每人管三个仔猪猪圈外,其他的人每人管一个猪圈。因
此我们虽然饥肠辘辘,但并没有到太累和太饿的程度。再说那时
候大跃进的高潮还没过去,猪场为了放卫星养着几只“千斤猪”,
“千斤猪”的饲料比我们从伙房打来的饭的质量还好:有时候把整
锅煮熟了的土豆给它吃,有时候喂粉碎了的黄豆。而伙房给我们
吃的什么呀:糜子面的菜糊糊,玉米面的疙瘩汤,青稞面的窝头,还
吃不饱。实在饿得难受,我们就从馇猪食的锅里偷几个土豆吃。
祸事接踵而至。
夹边沟农场的养猪场在场部办公室南边二三百公尺处的一片
草滩上,是成马蹄形排列的三栋房子围成的小院。总共八间房:东
房四问,这是正房,住人;北房和南房各两间,北房是仓库放着饲料
什么的,南房安装了两口大锅馇猪食。西边没房子。应该是围墙的
地方挖了一口水井。这口水井挖得很大,敞口的,有一圈台阶供人
走下去打水。水井西边是一排一排的猪圈。我们的工作是一天三
次馇猪食喂猪,打扫猪圈,抬土填圈。按说一人一个猪圈喂十头八
头猪是累不着人的,但教导员宋有义看我们轻松就不舒服,命令我
们每天喂一次猪就要刷洗一次猪食槽,洗完后要用抹布擦干净。
就是这样,我们每天的工作量仍然比在农业队和蔬菜队小得多,在
两顿喂猪的间隙里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个多小时,缝补破衣裳,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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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聚在一起聊天,逗夹农玩。
那是十一月下旬一天的下午三四点钟,喂完了中午那顿猪食,
擦洗完了食槽,大家凑到两间房子里取暖和说闲话。那天刮大风,
天特别冷,我们擦洗完猪食槽手都冻僵了,衣裳也被风刮透了,一
千完活就都往那两间房跑。那两间房里有原先喂猪的人砌下的土
炉子,有人从馇猪食的房子里抱了些柴去把炉子点着了,房子里有
点热气。
我们进去不久,李怀珠也抱着夹农跑来了。她进了门还说了
句话:咱那房子跟冰窖一样,冷得坐不住。
在磨坊干活的时候,管教干部允许李怀珠两小时回宿舍一趟,
给夹农喂奶。到了猪圈就更方便了,听见夹农哭,随时就可以进屋
照看一下。每天上班的时候怕夹农醒了乱爬,就在后窗上拴根绳
子绑在夹农的腰上,以防掉下炕去。
可能是房子里暖和的原因,李怀珠进来后时间不长,夹农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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