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想吃得越多越好,不要命地吃,往回走的
路上可是受罪了!坏事了!那时候的酒(泉)金(塔)公路不像现在
的柏油马路,是土路上铺了点沙子,再加上保养不好,路面就像足
搓板子。车一跑快了就嗒嗒嗒地哆嗦,遇到坑一颠老高。我们本
来就吃得太胀坐不下也站不成,——装了一车洋芋往哪里站呀
——汽车出了城遇上坑一颠就都吐开了,每颠一下都要吐出一[1
洋芋疙瘩。不光是吐,胃还胀得痛。越颠越痛。我们都怪司机把
车开得太快了,就砸车棚,叫他开慢些。开慢了吐得少些,但胃还
是疼。没办法,只得忍着:挺着肚子坐在麻袋上,身子仰着,两手在
身后撑在麻袋上竭力减缓汽车颠簸带来的振动。
忍着,坚持着,真是痛不欲生呀。终于坚持到夹边沟农场的场
部了。司机把车停在场部办公室前边叫我们下车,——从这儿回
农业队或基建大队各自都方便——他再把车开到粮食仓库去卸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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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芋,那边有专门卸车的人。可是我们8个人只下去了两个人,金振
柱和那个姓魏的二劳改。他们两个人比我们吃得少,痛苦还轻一
些;再说他们是坐在驾驶室来的,下车也容易。其他的人包括我,
车一停下不颠了,就势躺在麻袋上就动弹不了啦,下不去车了。我
们痛苦得死去活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痪了一样,有的还
呻唤不止。这事叫基建大队的严队长从办公室出来看见了,走过
来把那个二劳改骂了个狗血淋头:狗日的叫你领着人装洋芋去,你
就叫他们往死里吃吗?你不会叫他们少吃一点吗?你就不怕他们
吃得胀死吗?还真是被他言中了,农业队一个姓吴的天水市的右
派在汽车上胃就被撑破了,被人扶到宿舍后于半夜时分就断气了。
严队长骂了一通,叫了八九个人来,把我们抬下汽车,扶回宿
舍去。
扶进木工组的宿舍放在铺上,我的胃还是疼,而且疼得更厉害
了,简直就疼了个七佛出世六佛升天,哎哟哎哟地呻唤,连哭带喊:
哎哟我活不成了!哎哟我活不成了!身体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
——疼得躺不住也坐不住嘛。
那天晚上也碰巧了:夹边沟农场在西边十五六里的地方有个
分场叫新添墩作业站,那里有八九百右派分子、反党分子、坏分子
和反革命分子。那边大干渠上的闸门叫水冲坏了,领导叫我们木
工组连夜赶过去抢修。我的胃疼得受不了也去不成,还要留下个
人照看我,我们的组长石思良就把一个名叫牛天德的岁数最大的
右派留下了,叫他照看我,也看着点木工房不要叫人把木头偷了。
四月份在兰州已经是麦苗出土的日子,但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夹边
沟,夜间温度仍然降到零度以下;劳教分子的房子里没有煤烧,有
些人总是偷木工房的木头取暖。
牛天德是旧社会的大学生,解放前就是东北一家工厂的工程
师。五十年代国家大力开发大西北,从上海、天津和东北来了许多
人支援大西北的建设。他从东北来到兰州,在省建工局当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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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食一顿
他那时已有五十多岁了,快六十岁了,身体很弱,一副儒雅书生的
样子,干不动大田里的农业活。我们木工组的组长石思良是省建
工局送到夹边沟来劳动教养的木匠,认识他,也同情他可怜他,就
跟领导说牛天德会干木工活,把他要到木工组来了。木工组的活
比在大田劳动轻松得多,石思良要他来实际上就是照顾和保护他
不要累死。
在木工组我和牛天德的关系非常好。我是夹边沟农场第一个
到木工组的右派,是木工组的元老:那是五八年夏季的时候,大批
的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和被戴上坏分子帽子但实际上是政治犯
的人来到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那时候劳动工具不够用,——原
先的劳改犯留下来的铁锨和洋镐才有几百把——农场新买来的锨
头和锨把在院子里堆着,可是没有木工安装起来。我年轻,胆子
大,就跟管教干部自告奋勇地要求去安装铁锨把。我说我虽然没
当过木工,但小时在农村安装过自己家的锨把撅把,那没有多难。
管教干部说那你就试试看吧。于是,我把劳改犯们留下的几件工
具斧子刨子锯子收拾了一下,日以继夜地安装铁锨把。铁锨洋镐
装完,我就留在木工房当木匠了。后来从白银市的有色金属公司
和省建工局送来了几个真正的木匠,——都是有右派言论的工人
——手艺好得很,进了木工组。我跟他们学了些手艺,还就成_r个
好木匠。我们木工组还有两个木匠是兰州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干
了两年木匠活,也都成了好木匠。
我和牛天德关系好,是因为我看他学问大,对人又和善: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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