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_杨显惠【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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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想吃得越多越好,不要命地吃,往回走的

  路上可是受罪了!坏事了!那时候的酒(泉)金(塔)公路不像现在

  的柏油马路,是土路上铺了点沙子,再加上保养不好,路面就像足

  搓板子。车一跑快了就嗒嗒嗒地哆嗦,遇到坑一颠老高。我们本

  来就吃得太胀坐不下也站不成,——装了一车洋芋往哪里站呀

  ——汽车出了城遇上坑一颠就都吐开了,每颠一下都要吐出一[1

  洋芋疙瘩。不光是吐,胃还胀得痛。越颠越痛。我们都怪司机把

  车开得太快了,就砸车棚,叫他开慢些。开慢了吐得少些,但胃还

  是疼。没办法,只得忍着:挺着肚子坐在麻袋上,身子仰着,两手在

  身后撑在麻袋上竭力减缓汽车颠簸带来的振动。

  忍着,坚持着,真是痛不欲生呀。终于坚持到夹边沟农场的场

  部了。司机把车停在场部办公室前边叫我们下车,——从这儿回

  农业队或基建大队各自都方便——他再把车开到粮食仓库去卸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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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边沟记事

  芋,那边有专门卸车的人。可是我们8个人只下去了两个人,金振

  柱和那个姓魏的二劳改。他们两个人比我们吃得少,痛苦还轻一

  些;再说他们是坐在驾驶室来的,下车也容易。其他的人包括我,

  车一停下不颠了,就势躺在麻袋上就动弹不了啦,下不去车了。我

  们痛苦得死去活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瘫痪了一样,有的还

  呻唤不止。这事叫基建大队的严队长从办公室出来看见了,走过

  来把那个二劳改骂了个狗血淋头:狗日的叫你领着人装洋芋去,你

  就叫他们往死里吃吗?你不会叫他们少吃一点吗?你就不怕他们

  吃得胀死吗?还真是被他言中了,农业队一个姓吴的天水市的右

  派在汽车上胃就被撑破了,被人扶到宿舍后于半夜时分就断气了。

  严队长骂了一通,叫了八九个人来,把我们抬下汽车,扶回宿

  舍去。

  扶进木工组的宿舍放在铺上,我的胃还是疼,而且疼得更厉害

  了,简直就疼了个七佛出世六佛升天,哎哟哎哟地呻唤,连哭带喊:

  哎哟我活不成了!哎哟我活不成了!身体在炕上翻过来覆过去

  ——疼得躺不住也坐不住嘛。

  那天晚上也碰巧了:夹边沟农场在西边十五六里的地方有个

  分场叫新添墩作业站,那里有八九百右派分子、反党分子、坏分子

  和反革命分子。那边大干渠上的闸门叫水冲坏了,领导叫我们木

  工组连夜赶过去抢修。我的胃疼得受不了也去不成,还要留下个

  人照看我,我们的组长石思良就把一个名叫牛天德的岁数最大的

  右派留下了,叫他照看我,也看着点木工房不要叫人把木头偷了。

  四月份在兰州已经是麦苗出土的日子,但在河西走廊西端的夹边

  沟,夜间温度仍然降到零度以下;劳教分子的房子里没有煤烧,有

  些人总是偷木工房的木头取暖。

  牛天德是旧社会的大学生,解放前就是东北一家工厂的工程

  师。五十年代国家大力开发大西北,从上海、天津和东北来了许多

  人支援大西北的建设。他从东北来到兰州,在省建工局当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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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饱食一顿

  他那时已有五十多岁了,快六十岁了,身体很弱,一副儒雅书生的

  样子,干不动大田里的农业活。我们木工组的组长石思良是省建

  工局送到夹边沟来劳动教养的木匠,认识他,也同情他可怜他,就

  跟领导说牛天德会干木工活,把他要到木工组来了。木工组的活

  比在大田劳动轻松得多,石思良要他来实际上就是照顾和保护他

  不要累死。

  在木工组我和牛天德的关系非常好。我是夹边沟农场第一个

  到木工组的右派,是木工组的元老:那是五八年夏季的时候,大批

  的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和被戴上坏分子帽子但实际上是政治犯

  的人来到夹边沟农场劳动教养。那时候劳动工具不够用,——原

  先的劳改犯留下来的铁锨和洋镐才有几百把——农场新买来的锨

  头和锨把在院子里堆着,可是没有木工安装起来。我年轻,胆子

  大,就跟管教干部自告奋勇地要求去安装铁锨把。我说我虽然没

  当过木工,但小时在农村安装过自己家的锨把撅把,那没有多难。

  管教干部说那你就试试看吧。于是,我把劳改犯们留下的几件工

  具斧子刨子锯子收拾了一下,日以继夜地安装铁锨把。铁锨洋镐

  装完,我就留在木工房当木匠了。后来从白银市的有色金属公司

  和省建工局送来了几个真正的木匠,——都是有右派言论的工人

  ——手艺好得很,进了木工组。我跟他们学了些手艺,还就成_r个

  好木匠。我们木工组还有两个木匠是兰州建筑公司的工程师,干

  了两年木匠活,也都成了好木匠。

  我和牛天德关系好,是因为我看他学问大,对人又和善: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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