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替他取点钱,从县城的黑市上买些烧饼。夹边沟农场是没有
储蓄所的,还有邮局和商店。当初右派们来夹边沟劳教,都是带着
一些钱的。最早的时候,右派们的钱是由财务科登记保管的。后
来,右派大批涌来,这笔钱的数目很大了,财务科长姚文华是个小
心谨慎之人,怕以后出什么问题他担责任,每当右派来场报道的时
候就把储蓄所的工作人员叫来,现场办理储蓄业务。存款折就拿
在右派们手里,用钱时自己到储蓄所去取。
那天我拿r鲁昌林的存折去储蓄所取钱,填写了取款单,可是
工作人员不给我钱,要我去找陈天堂,开个取钱的条子来。我当时
很惊讶,问为什么要陈天堂开条子?工作人员说,是陈天堂和他说
过的,凡是住院的病号取钱,一定要他开条子,目的是防止住院的
病号取了钱逃跑,还为了防止病号偷窃存款折盗取他人的存款。
我对储蓄所的这种做法很是不以为然,说,你们银行的工作要受医
务所的制约吗?你们的上级有这种规定吗?工作人员回答上级没
这规定,可是这是你们的所长说的,我就这么办。你不去开条子就
不能取钱。
我那时三十岁,既年轻气盛,又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我想我虽
是右派,但你银行还管不着我,也不能把我怎么的,我就强硬地说,
好,你把你说的话给我写个条子,就说取钱必须要医务所长开条
子。我找你们的上级去,问一问是不是右派取钱就一定要劳教农
场的某个领导开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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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听我要去找他的上级,年轻人再也不吭声了,如数给我取了
钱。
这件事我原本没当回事,取了钱也就作罢了。可是,当天晚
上,在医务室陈天堂却问起我来了:你今天去储蓄所取钱了?我说
是,他非要叫我找你开条子,我和他干了一仗。这不合理嘛!陈天
堂立即就开始给我解释,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劳教人员逃跑或者
盗取现金,他和年轻人商量的办法。他还说他已经给储蓄所讲过
了,以后我再去取钱就不要他的批条了。他还说我:你不要到县上
银行去反映这问题了,银行那年轻人是配合咱们做工作,也是好
心。
这件事他不解释倒也罢了,他一解释,我的心里倒是起了疑
云:在银行取款的问题上,他和银行工作人员是不是有什么默契?
比如某个病号死了,存款折上还有钱,他去取出来两个人私分……
我之所以这样怀疑,是因为病房里每死一个病号,都是他亲自去料
理病号遗物的,包括存折、国库券、手表和其他细软。
但是,我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因为我不知道他拿到死者的存折
或者国债券之后,是否登记造册了,是否上缴组织了。我又不敢到
领导那儿去询问或是反映这个问题。——一旦知道我跟他做对,
他整我可是再简单不过了:轻者下放我去大田劳动,不用几个月我
就会累垮饿垮;重则编造个什么罪名就可以把我送进劳改队。
天下的事情真是再巧也没有了,事情真相终于被我无意中发
现了。
那是这年十一月初的一天上午,上班不久,我和他在办公室坐
着,农场的书记张洪走进来了,说老陈你来一下,我们研究些事。
张书记像是很急,有点紧张,陈天堂立即站起来跟出去了。过了不
一会儿,我就听见外边有人喊开会,医务所窗外的空地上集中了农
场的干部和凡是能走动的右派。原来是张书记接到酒泉劳改局的
电话了,说是中央的一个什么工作组住在张掖县,今天早晨出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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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回忆
夹边沟了。张书记紧急召集夹边沟的干部和劳教分子们开会,布
置搞卫生,做准备,以应付工作组的检查。那时候,夹边沟已经死
掉几百名劳教分子了,农场领导和干部们怕工作组来了挨批评,大
祸临头。
那天我没出去开会,因为来了个病号,我正在给病号看病呢。
就在病号走后我写病历的时候,突然有人敲了一下玻璃窗。我的
桌子靠着窗户,我扭头一看是陈天堂正站在窗外向我招手,他的脸
贴在玻璃上。我凑近窗户问他什么事?他说,看看,看看我的抽屉
锁上了没有?那个年代的办公桌还没有暗销,是在抽屉旁的木框
上装个铁鼻,再挂上一块圆形的铁皮,外边上个挂锁。一个挂锁能
锁两个抽屉。听了陈天堂的话,我应了一声:哦,我给你看看。我
的桌子和他的桌子并在一起,我懒得站起来走到他那边去,就趴在
桌子上伸过胳膊去拉了一下抽屉。他的抽屉没锁,我一拉就开了。
抽屉拉开后我惊了一下,因为我看见他抽屉里装了满满一抽屉国
债券。我当时一愣,立即就告诉他:没锁,我给你锁上吧。抽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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