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这样顽固,自己讨苦吃,有什么好处?还是从早坦白,早得自由不好吗?”
我站住不吭声,眼看他像孙悟空七十二变似的,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主审叫男的副审员揿铃,解放军进来,他照例一句:“把她带回号去!”我正要转身开步时,主审老头说:“你回号好好想想,把问题想通,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句充满威胁口吻的警告!
我回到号房,照例坐在床边摇摆两腿,望着号门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问题被拘留!为运动吗?谁在害我呢?左思右想,始终得不到答案。这些人哪像共产党的干部!说不清,讲不明,究竟要把我搞到什么地步?体弱的我受得了吗?又想到家里孩子不知自己的母亲在何处,她们一定比我还要焦急哟!越想越火,唉声叹气有何用?自己不是没有经过沧海桑田和大风浪,何惧之有?!何况抚心自问,又有何愧?人,往往因为对事物没有正确的认识和坚强的意志,失去信心和希望而消沉。我就此灰心吗?向困难低头吗?不,我应该像过去一样,跌下去,站起来!鲁迅先生有句名言:“敌人要你死,你就偏不死!”话虽如此,但不知往后还会发生什么?我该怎样去抵挡这股逆流,度过如此凶险的难关?怎样保护自己呢?唯一的办法是将自己的大脑“真空”起来,一如以往所遇,任凭它浪涛滚滚,冲击淹没,听之任之!静以待之!
过了几天,解放军又叫“提审”了。审讯还是原来的三人,原样的位置。那女的依然低着头在翻阅材料,见我进入便说“坐下”,态度平常。这时主审开口了,“怎么?想通了吗?”“要说的说了,要写的写了,再也想不出什么了。上次就回答过你们,一点也没有了。”主审眯着两眼,吞人似的问道:“那么你和杨虎、田淑君、杜月笙、上海青红帮等等的关系?还有锦江每天来些什么吃客?锦江的特别间设置的目的?为什么离婚?为何去菲律宾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必须交待清楚,要坦白。”“你们所问的这些问题,我都已一一写下交待清楚了。至于青红帮,我从未加入过任何党派、帮、社、团、会等组织。1929年秋在上海和夏之时离婚后,我相信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因而靠拢党,结交进步分子、党员,做了党的忠实朋友。
离婚后不久,曾由共产党员郑德音介绍我去李某(名字忘了)家联系,李某说你上有老、下有少,入党缓一步,还是先解决老少的生活为重,现在是革命低潮,嘱咐我经商来为党工作,为老少谋生计。我接受了他的意见。后来陈同生同志,他是新四军政委、联络部部长,解放后是上海市统战部部长,和我联系过程中也嘱咐了同样的话。并说在白区做一名党外布尔什维克,对工作有利。
“上海刚解放,陈同生对我说:现在解放了,你可写入党申请书,由他和杨帆做介绍人。我将申请书写好正要送去杨帆处签字的时候,杨帆上北京发生了问题。
因此,又搁浅……”说到此,主审打断了我的话,拍桌大骂道:“呸!你够得上入党?做党的朋友都配不上!”然后,他又勒令我接着讲下去。“关于杜月笙如材料所说,‘锦江’第一次扩大房屋是杜月笙协助的。‘锦江’对杜月笙协助的答谢,就是每次他来吃饭优先给他好座位。杨虎和杜月笙在‘锦江’吃饭时,杨曾请我出来和杜月笙见过几次面,此外,并无往来。总之,我和杨虎、田淑君、杜月笙的关系在材料里已交待清楚了。关于青红帮人物仅仅闻名而无任何来往。至于‘锦江’
每天来些什么客人,‘锦江’是餐馆,只要有钱谁都能进入叫菜、吃饭,全世界也没有例子要问清顾客的姓名才允许顾客进餐。”“你真会说话,”主审插嘴说,“我们问你的是主要顾客,如国民党人、社会名流、帮派头子等人物。”我答道:
“营业时间,川流不息的顾客进进出出,即使有认识的,我坐在办公室里也不会知道。”主审又动肝火了:“谁来‘锦江’难道你一个都不知道?”“的确不知道。”
我说。“那么,你刚才提到杨虎和杜月笙来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因为杨虎叫服务员来办公室,请我一起吃饭,才知道他们来了。”
“你这人很狡猾,不老实。今天到此为止,回号去仔细考虑一下吧!”主审就这样又结束了这次审讯。
次晨8时,又被提审。主审问:“你考虑得怎样?想通了吗?”我没有作声。主审老头说:“接着再往下讲!”我说:“有关‘锦江’特别间的设置,纯粹出于生意上的动机。设置特别间等于做广告。这间房间的装修、设备、用具比其他卖座房间讲究些,还装有电话,位置又在走廊末端,颇安静,顾客都喜欢。订座要三四天前。如此而已。”“胡说,你这房间是专门用来搞反革命活动的,你还瞒什么?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们既然调查清楚了,还问我作什么?”“看看你老实不老实。”我听了暗自好笑。主审说:“你所讲的与事实大有出入,你的问题很严重,你到底想怎么办?”“我已陷在这样一个不容许人说真话的境地,失去了自由,随便你们吧!”我说。“你很坏,那么厉害。我再问你,你周围和你经常来往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你常带头和他们开会,到底干些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小辈,经常和他们聊天是有的,从未和他们开过什么会。”我说。“听说你很会用人,谁都服你。”我九十度弯腰低头,暗笑会用人亦是罪。你们不研究研究为什么我能用人呢?真好笑!于是这凶恶的主审没完没了地问及日常来往者的情况,同他们之间的关系等等。他是分别提名盘问,并要我揭发、交待。我说:“无论是过去和现在,凡和我交往过的人,材料里都写明了,我不知道的不能胡说。”“你材料里没有揭发任何人。”“没有,我怎能随便冤枉瞎说呢?我若瞎说一通,既对人不利,也增加你们的麻烦。要调查研究,浪费时间和精力,消耗国家和人民金钱。毛主席不是指示要‘实事求是’吗?”我说。主审大怒:“你这三寸之舌好凶,好厉害!”吩咐男的副审员揿铃,带我回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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