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快意恩仇录_李敖【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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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对这套书的好感,从而对出版它的商务印书馆也心向往之。北京琉璃厂本有商务印

  书馆的分馆,可是上海的总馆,才是更吸引人的。由于老姨父做过上海附近嘉兴县的县长,

  对上海熟悉,每在我问到上海的总馆的时候,他就详为解答,并且打趣说:“看你这样问东

  问西,我看你有一天得做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才过瘾呢。”说这话后半个世纪,我没做成它的

  总经理,但它的总经理郝明义却到我家来拜码头了。不过,台湾的商务印书馆由于名称上面

  被国民党伪政府硬加上“台湾”两字,倒有点像伪组织,比起真正的商务,可就逊色多了。

  走进上海商务印书馆,是我生平最欣喜的经验之一。另一欣喜的经验是我十七岁在台中一中

  时,当年商务的正牌总经理王云五写了一幅字送我,字写得又破又熟练,但他不是别人,就

  是《小学生文库》的主编者啊!我三十一岁被国民党迫害时,印《李敖告别文坛十书》,王

  云五也亲笔预约了一套,后来听人说王云五极力称道李敖才干,可是“不敢用他”,足见李

  敖之悍,真是人所共寒呢!除了《小学生文库》以外,开明书店的出版品,影响我最大。

  《开明青年丛书》、《开明文学新刊》、《开明文史丛刊》、《中学生》月刊、《开明少

  年》月刊等等,都是我最喜欢的。由于喜欢它的出版品,连带也喜欢上那家书店。在北平,

  我去过它在琉璃厂的分店;在上海,我去过它在福州路三九0号的总店。北平的分店比较

  大,上海的总店就小多了,但不论大小,比起附近的老字号书店像河南中路二一一号的商务

  印书馆,或是河南中路福州路口的中华书局来,都寒酸得不成样子,虽然如此,开明书店却

  给青年人一股朝气,它是左派的书店,比起它来,任何老字号的书店都显得尸居余气了。开

  明书店不单在北平有分店,在南京、重庆、成都、汉口、广州、长沙、杭州、南昌、昆明也

  都有分店,最后一个分店,设到了台北,在台湾光复后,它把触须延伸过台湾海峡,使在台

  湾的中国人一同感染它的朝气。不过,这股朝气还没感染多久,国民党伪政府就撤退到台湾

  来。这个伪政府既跟大陆断掉了锁链,在它狭窄的视野下,凡是大陆书店在台湾的分店,都

  要被迫剪断了连锁。商务印书馆改名叫“台湾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改名叫“台湾中华书

  局”,开明书店也未能幸免,改名叫“台湾开明书店”。

  比别人更惨的是,由于它是左派书店,它的出版品,大量的被查禁了。纵使内容不涉及

  政治的书,也因作者没有来台,变得只敢印该书,作者名字却不敢印出了。于是,叶绍钧编

  的《十三经索引》,变成了“本店编”;夏丏尊、刘薰宇编的《文章作法》,变成了“本店

  编”;吕叔湘的《文言虚字》,变成了“本店编”;张沛霖的《英语发音》,变成了“本店

  编”;王峻岑的《数字列车》、黄幼雄编的《电动机》、陈岳生编译的《原子能与原子弹》

  等等等等,也都变成了“本店编”。只要人在大陆,哪怕是你编的谈数学的、谈电动机的、

  谈原子能与原子弹的书,也都不能把作者抛头露面!“本店”代替了大陆的一切,令人有点

  哭笑不得。上面这种表态、这种小心翼翼,其实还是不够的。于是,台湾开明书店啊,开始

  明目张胆的印出刘清波的《三民主义纲要》了、印出芮和泰的《三民主义总复习》了、印出

  李华柱的《国父革命之学》了。-—个左派的开明的书店降格到出版这种右派的不开明的党

  八股,它的无奈,也就可想而知了。跟大陆上的开明书店不同的是,台湾的开明书店,坐落

  在台北中山北路,距坐落重庆南路的老字号的书店很远。它孤零零的在中山北路一段七十七

  号开起店来,店面开得极不景气,推门进去,书架分格未扫、书本尘封未除,冷冷清清、疏

  疏落落,一眼望去,令人倍感凄凉。因为去中山北路大不方便,我在大学时候,每年会去上

  一次,有点似曾相识之感的,是我看到那位衰老的店员索非先生。索非先生编有《世界语入

  门》,开明书店出版,算是惟一跟大陆发生连锁的老作者。他不晓得我知道他就是索非。他

  的《世界语入门》,书如其人,也早就落伍了,但他在那儿,多少还流露出一股味道。不

  过,似曾相识之感很快就被沧海桑田之感取代,索非先生人如其书、书如其店,他象征了一

  个书店的没落。-政府可以流亡,书店不能流亡。

  一朝变成了流亡书店,它的精神就中断了。一九九二年的一天,我忽然心血来潮,要去

  看看它了。我到了中山北路、到了一段七十七号,却连那家极不景气的店面都找不到了。门

  牌一段七十七号的,却分明是一家气派堂皇的“马可孛罗面包公司”,营业项目包括“西点

  面包/葡萄美酒/香醇咖啡/西式冷食自助餐”等,全然一片口腹之欲,没有丝毫精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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