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快意恩仇录_李敖【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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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台湾共存亡”?没有那么严重;“归骨于昆仑之西”?实在有够麻烦。我曾以粗话

  自嘲:“我来台湾时,鸡巴还没长毛;如今鸡巴毛都快白了,人还活在台湾。”其实,何止

  活在台湾,我终将化为白毛老怪,死在台湾。陈寅恪“先为帝国之民,死为共产之鬼”,我

  则生为白山黑水之民,死为草山(阳明山)

  浊水(浊水溪)之鬼,大陆虽是我的根,但是我已是台湾人(我六岁儿子、四岁女儿)

  的爸爸,难民不复返矣!

  2 小寒纪

  十五二十,时我少年,陷身孤岛,一片小寒。

  我在一九四九年暑假后进了台中一中,从初二念起一直念到高二,这四年间,我陆续读

  了许多课外书,由于年复一年在知识上,‘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基本上,学校和同学是不

  能满足我的,‘境界”的,在内心深处,我与人颇为疏离,我有一种“‘知识上的傲慢”

  (intellectual arrogance),不大看得起人,尤其讨厌制式的学校生活。读到高二完了,

  高三上念了十几天,就因痛恶中学教学制度的断丧性灵,自愿休学在家。最后以同等学力考

  上大学。所以,如说“李敖连中学都没毕业”,这一陈述,并不错误。

  在台中一中同学中,跟我同届的陈正澄是学问最好的,通中、英、德、日四国文字,后

  来做到台大经济系主任,他去德国留学时要我用毛笔写字送他。我题诗一首:“人生何处不

  相逢,我来台湾识正澄,同学十载空余恨,抢去我的第一名。”

  乃写实也。他把字带到德国,一直挂在墙上。陈正澄以外,张育宏也是我最早认识的台

  湾同学。四十年后,他以新光产物保险总经理的身份,开了两桌酒席,庆祝我来台四十年。

  他的国语、日语都讲得极好,演讲起来,外省人与日本人都推服无间。赖宪沧也是老同学,

  我办《求是报》时还大力出资订阅送人,我们一起吃日本料理时,双方都带儿子,但他的儿

  子大我儿子二十多岁,同桌而食,非常有趣。韩毅雄在全校考试中是冠军,下象棋也是冠

  军,聪明绝伦,做到台大医学院骨科主任,至今犹是我的“御医”。王新德在班上,翁硕柏

  老师公开赞美他是美男子,为人头脑细密。有一次他静静看我和施启扬争辩,劝我说:“你

  不要同施启扬争辩了,施启扬这个人头脑不行,你何必费唇舌。”这话使我印象深刻,至今

  不忘。爸爸死后,他写了一封深情的信慰问我,我至今感念。何西就在四十年后与我为邻,

  人最热心公益,每次选举投票开票,他都全程参与。妈妈因常在楼下走动,附近人都见过

  她,但有的不知为李敖之母。有一次她去照相馆冲洗照片,我赶来时,看到何西就正和她聊

  天,西就看到我跟妈妈“一见如故”,他奇怪地问:“你也认识这位老人家?”我笑说:

  “我当然认识,她是我妈。”程国强是最顽皮的家伙,后来留在大学专教马克思,还陆

  续供应我“匪情资料”,我们互相觊觎对方的妹妹,但都是说着玩的。张光锦跟我常做深

  谈,两人相知甚深,后来做到中将司令。他当年写的新诗,至今还藏在我手里。孟祥协是孟

  子七十五代嫡孙,高二后迷上围棋,自此一头栽进,成为国手,终身职是“亚圣奉祀官”。

  两人见面,喜谈《三迁志》等古书,因为两人国学底子都好。熊廷武来一中较晚,在高二戊

  与我同班,为人诚恳,大异他的姐夫王升。我恨王升并常骂之,但和廷武交情不受影响,见

  面时也互相绝口不提王升。高我三班的张世民,是我参加演讲比赛认识的,我代表初中,他

  代表高中,后来变成好朋友。他为人理性正派,人又漂亮,张光锦曾打趣说:“你跟张世民

  是同性恋。”张世民结婚时,笑着宣布他绝不洗碗,我同李圣文问他为什么不做家事?他说

  不能做,所有权利都要在结婚那天争到手,不然一洗就洗一辈子,其风趣可想。

  高我二班今为世界级学者的李天培,是温柔敦厚的君子,他和弟弟李善培两人,随父亲

  李子宽老居士到台湾。老居士本是老革命党,做过孙中山秘书,被蒋介石关过后归顺蒋介

  石,垂老主持中国佛教会,住在善导寺。我到台北念台大,一开始就借住善导寺。善导寺是

  日本人盖的古庙,地下室内,有个骨灰间,我就住在隔壁,正所谓“与鬼为邻”。管理骨灰

  间的职员是绝对相信有鬼的,他指着一排排的骨灰缸,告诉我“昨天晚上”哪一个缸中有了

  哪种动静。这个地下室不算大,鬼口密度远超过人口密度,所以,我无异是同“死人”住在

  一起。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在那么年轻时候,就感受到那么多的“死人”,感受到他被

  “死人”包围,这种感受,对他日后思想的形成,自然有死去活来的影响。有时候,我一个

  个细看骨灰缸,看缸上的名字,看缸上的照片,想到一个人奔波一生,下场不过如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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