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历史之悠久,更是先声夺人。肇和军舰起义,据邵元冲《肇和战役实纪》,司令长官是
陈英士、参谋长是吴忠信,位在蒋介石之上,这就隐含了祸延自己和子孙的某种“原罪”。
吴申叔在向我谈到他的“原罪”时候,如怨如诉,颇为感伤。
他是学艺术的,在台湾拍了一部名《海浦春潮》的电影,这部影片,其实是一部主题上
肯定“国民党德政”的影片,可是不晓得怎么回事,伪国防部总政治部就是不让他这部片子
过关,他弄得一身都是债,困窘难言,在走投无路之时,他说他只有去拜托当时的国防部总
政治部主任“经国哥哥”(他是一直用这样的老称呼称蒋经国的),可是没有下文;他无
奈,感到吴、蒋两家关系已经非比从前了,蒋经国也许不喜欢这一老称呼了,于是他自行知
趣,改用晚一辈的身份,重新提出陈情,可是仍;日没有下文;他又想到,过去吴、蒋两家
关系非比寻常,吴忠信手中,有不少蒋介石写的信件,也许这些信件物归原主,会邀得一点
垂怜(事实上,过去周佛海的太太,就曾受周恩来点化,而支出这类手中的信件过,以换取
周佛海一命)。于是他便把所有的信件都交出了。可是,还是没用,还是没有下文,吴申叔
在向我叙述了这些感伤之事以后,最后说:“李敖兄,最令我不服气的一点是:没有我们吴
家替他们打天下,哪有蒋家的天下!如今他们有了天下,却连场电影都不准我们拍,这算什
么公道!”可见蒋家父子的凉薄,非局内人不知也!我初识申叔,是一九六四年一月十四
日,他请我在台北“喜临门”吃饭;最后一次见申叔,是一九六六年四月九日,他约我在他
家吃饭。这次饭局中有熊式一、林文奎(熊式一学生)、洪锦丽(林文奎学生)、丁墨南、
李湘芬、张继高、萧孟能。熊式一等对我颇称赞,但我因熊式一用英文写过《蒋介石传》,
马屁十足,所以不喜欢他。京戏名角李湘芬说:“我小时候在老师梅兰芳家看到年轻时候的
胡适,现在看到你,觉得你真像那时候的他!”林文奎将军是孙立人将军的参谋长,孙案发
生,他饱受惊吓,精神状态逐渐有异,这时已是满口怪力乱神,申叔拜他为师,也就病中生
幻,益发不可收拾。不久以后,申叔就闭户不见朋友,以至于死,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这
次最后的晚餐,如今回想起来,好像是申叔有意设下的惜别宴,席中申叔和王莫愁做主人,
周到亲切,一如往常。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位热情而有才华的朋友,就这样悲愤莫名的离开
了!那天饭局时,林文奎一再说喜欢看我的文章,并拿出他的照片集给我看,我忽然看到
Bonnie的家庭照片,BOnnie是我在台大最后喜欢的同班同学,毕业前夕我才发现她很迷
人,可是太迟了。她是林文奎的干女儿。
在文星时还有许多中学生的读者,我知道的有陈晓林最优秀,直到今日犹为能文之士,
并且是我好友。还有一位中学生读者,字写得歪七扭八,向我备致仰慕之忱,且由张菱龄转
达此意,此人后来搞云门舞集,即林怀民。还有一位黄三(黄胜常),比我小十一岁,我在
文星时候,他通过萧孟能夫人朱婉坚,与我结交。他的父亲是桂系要人黄雪村,母亲是左宗
棠曾孙女。这小朋友聪明过人,又多反骨,在成功中学,因与教官冲突,被开除。后来入世
界新闻专科学校。一天上课时偷着帮我校书,被老师抓到,把书抢走,他向老师交涉,说可
任凭处罚,但是书要还他,老师不肯,致起冲突,事闻于校长成舍我,成舍我裁决黄三应公
开自打手心十下,以示悔过。黄三的亲人都劝他委曲求全,以免在台湾无书可读。
他来找我,我说岂有此理,这哪里是办教育,这样羞辱青年学生,成什么话!乃写一信
由黄三持交成舍我,大意是说:你成舍我当年为了在军阀统治下争取做人的自由,一何英
勇;如今却如此迫害你的学生,岂不值得反省。黄三翌日赴校,他的父母以为他同意去打手
心去了,叮咛千万照校长意思做,不期他却手持李敖之信,给了成舍我一次“教育”。成舍
我看信后面露狞笑,说:“我们世新是个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和尚,你还是走吧!”就这样
的,黄三为了向不良教育抗争,又给开除了。后来他转赴美国了。黄三在台湾,是抗争国民
党黑暗教育的先烈,也是抗争比国民党还国民党的伪君子成舍我黑暗教育的先烈。他年纪那
么小,就那么有志气、有牺牲的勇气,真令人佩服。多年以后,我在电视上揭发成舍我种种
劣迹(包括逼女友打胎等等),原因之一,就是替黄三报仇。
一九六六年九月四日,青年党领导人左舜生来台湾,和我见了一面,从清早五点五十分
谈到七点半。谈话后第二天,他在《中央日报》上发表《记留台北三周的观感》,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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