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史_张承志【完结】(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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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灯夜夜耍,米卖二百文。’子孙皆尽矣。好杀贪功,淫人妻女者,请以此公为戒。”

  E·罗舍写道,马现派人告诉他们:“他立即要出发到东山去,他的部队正在那里作

  战;但他希望当晚便能回来。”

  马现喜欢使用这种当天了事的表达方式。除了对法国人这样讲之外,他在降伏小东沟

  后,又扬言:“跟我来!打下大东沟吃早饭!”——因此被回民编成儿歌嘲笑。

  结果是——“打了三年半”,大东沟誓死抵抗,马现本人也在攻打东沟道堂时受伤。小

  东沟阿訇马依玛目对他说了一些讽刺言语(当时小东沟已降),马现恼羞成怒,下令将马依

  玛目拖出,一遍遍用开水浇淋折磨,直至将马依玛目烫死。

  ——如此一个刽子手,一场残杀族胞的征伐,一个已经投降的村庄和阿訇,一个作证人

  的外国佬,凑成了这篇流传了一百年的儿歌。

  马现在歼灭东沟哲合忍耶的战役中,使用了当时罕见的新式皮波帝枪。E·罗舍写道,

  东沟外围的哲合忍耶(或者是零星的杜文秀义军)“为第一次在云南使用的这种快速射击的

  武器所大量击毙”。

  E·罗舍记叙道:“小东沟被清军占领后,义军方面滋生着扰乱不安的心情。他们看见

  四面八方都被围了。马成林(圣麟),同时是阿訇又是首领,觉得事势是绝望无救了,乃对

  于妇女们施行他的影响力,使她们相信走到别一世界去的时候到了。上天的门开了,应当利

  用穆罕默德的召唤以回到他身边去。一大部分的妇女因此而吞大烟自毒死,同时亦给她们的

  孩子吃大烟——结果,差不多只有男子来保卫她们的遗体了。”

  此时已是同治十年秋季。

  大东沟哲合忍耶热依斯道堂涂炭的日子到了。云南哲合忍耶教徒守住自己束海达依称号

  的时刻也到了。

  据官方钦定的记载,马现率军“进逼大东沟,昼夜以开花炮连环攻击”。血战之后,大

  东沟被攻陷。事发在同治十年岁末,正是西北哲合忍耶主战场——金积堡道堂毁灭的周年。

  马圣麟因此获得了哲合忍耶教内圣徒的资格。还在他被开花炮弹炸死的当时,东沟教众

  已经在拼死救护他的遗体,《钦定平定云南回匪方略》卷四十四载:“首逆马成麟中炮死,

  其弟马自新、马文裕等藏尸清真寺,意存叵测。初八日,复派将弁围攻三昼夜,生擒马自

  新、马文裕、张体宽、合士成;率队进寨,攫获马成麟尸身,戮以示众。”

  但是教内有不同说法。据无名氏稿本,“其尸首是小东沟人偷葬于沟溜鸽子箐,后奔告

  大东沟人迁回。”

  东沟就这样被残酷地毁灭了,除了它不死的精神。今天,沿着东沟美丽险峻的风景,满

  目疮痍,都是哲合忍耶舍西德的坟茔。无名氏抄本中写道:

  事隔一百多个春秋,而今屋内村外的坟冢还历历在目。清真寺以下至南栅门,由南栅门

  围墙至山麓,一排排坟茔都是沟壑:内用土基分隔小间,每小间垒满尸体,再铺盖树枝泥

  土。多为五层,因名“大坟”。挤满大坟的这片土地名“大坟地”;大坟地向西南抬升,延

  伸到山顶都挤着没有空隙的坟冢,名为“大坟山”——都是反围剿大战中舍西德的寝园。

  马圣麟的拱北坐落于烈士们遗骨的正中,一片栽满松树的山坡台地上。他死后被尊称为

  云南三太爷,永远地享受着尊敬。与他被公家流放他郎客死的父亲一样,他也走完了哲合忍

  耶英雄前定的道路。冤屈和鲜血是拱北的根源。同治十年以后,哲合忍耶教派才真正在云南

  扎下了根,他郎和东沟两处拱北象征着他们,也吸引着他们结成一个坚固的集体。

  贵州——关于十九世纪回民大起义中贵州哲合忍耶的作为,教内记述远远不能与史事相

  匹。一九八一年,贵州兴仁县张正兴写作了一部章回体小说——《咸同年间盘江回民斗争史

  记》,保存了贵州教内的口碑传说。作者的祖父当年曾亲身参加起义,作者又亲耳听过祖父

  的反复叙述,因此这部小说具备着一定的教史性质。

  云贵两省回民起义无法区分,云贵两省哲合忍耶的行动也无法区分。贵州境内哲合忍耶

  基本上是按照东沟道堂的口唤发难的,两代领袖——张凌翔和金万照,都接受过东沟云南三

  太爷马圣麟的指示。

  章回体《咸同年间盘江回民斗争史记》开卷第一回,便饶有意味地描述了张凌翔去东沟

  跟穆勒什德忌日尔麦里(但小说把忌日九月初六误写为九月初七,把船厂误记为平凉),东

  沟“三爷”为他痛说教史、指示他归省举义的故事。作者在文中叙述的几辈导师,几乎无一

  辈写得准确;如说“船厂率领造船工人起义”、“道光年间外姓掌教、张格尔回民反”等

  等。这种差误深刻地反映了宗教组织对于被压迫平民的意义。东沟人仅仅战于一山一寨,声

  名却传于半个中国;贵州人虎踞数座县城,裹拥了彝苗诸族,却默默无闻,原因只在于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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