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参加了我的创作。我相信,当你们擦掉额上的汗碱和黄尘,重新细细品味我的著作时,
你们会发现它因你们的参与而完美了。
——那时,你们不仅觉得自己触着了我的心,也觉得自己触着了大西北的心。我的感
情,你们的感情,死去的烈士们的感情——会彼此冲撞。那一刻的震撼将无法形容。我坚信
那千金难买的一刻一瞬。我崇拜它。未来的人类将因此而羡慕我们。他们会觉得:在人世
间,再也没有一份比这更珍贵的感情了。
张承志
一九九○年六月二十日
第一部分红色绿旗
第01章 什么是哲合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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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西安城北上,或者从河套、长城、蒙古南缘的沙漠这一系列天然边界西行,远离
中亚新疆浪漫主义风土而首先映入人的视野的世界——是一片茫茫无尽的,贫瘠的黄土高
原。
不用所谓深入。只要凝视着它,只要你能够不背转身而一直望着它,这片焦黄红褐的裂
土秃山就会灼伤你的双目。在恐怖的酷日直射之下,眼睛会干涩、皱裂、充血,一种难以形
容的旱渴会一直穿透肺腑,让人永远渴水。
虽然有一些干涸的河床,虽然有一些地方也有泉有井,但在这片天地里闻名的是窖水。
用胶泥把一口大窖底壁糊实,冬天凿遍一切沟汊的坚冰,背尽一切山洼的积雪——连着草根
土块干羊粪倒进窖里——夏日消融成一窖污水,养活一家生命。娶妻说媳妇,先要显示水窖
存量;有几窖水,就是有几份财力的证明。
庄稼是无望的指望。
天旱的年头,种出去不仅颗粒无收而且割不回一堆麦草。人可以逃荒,牛只能饿死——
灾年里人们更要花高价去买草;来年牛才能帮着人把犁施工高高的远山坡地。
学生们个个发愤读书,为的是逃离家乡。
女人们嫁不出去,她们穷得往往没见过邻村,没有一身衣裤。
不用说古代,就说一九六○年前后的“自然灾害”期间——沙沟庄子,这个我将在这部
书中一再提及的村子,共四十户、二百零几口,就有过饿死七十多人的惨剧。
那时村子里都吃苦苦菜。有家人的孩子进山挖苦苦菜,进了山就没有再回来。他连挖开
地皮的力气也没有了,死在能救命的野菜旁。
天天都吃苦苦菜,身子逐渐就透明了。沙沟人含着泪对我说,当日他们可以看见别人肚
子里的苦苦菜疙瘩。
儿子死在山里,同伴吓得跑回村,告诉那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刚刚弄来一碗糊糊汤,正
打算等儿子挖回苦苦菜,给儿子喝,一听说儿子的死讯,这位母亲猛地抓起碗,只顾自己急
急喝起来!
我的启蒙人、沙沟农民马志文忿忿地说:苦苦菜救活了沙沟人。他的父亲不堪苦难,在
一个夜晚逃向青海——儿子回忆说:我那时,只想着吃俺大(父亲)放下的一块馍!父亲背
并离乡之际,奶奶、母亲都哭着送父亲出沟——儿子却偷了那块馍,几口吞了下去。
那时的沙沟——狼和狐狸在一家家屋里串窜。有一个女人病在炕上,狼进了屋。而人们
却以为是狗,睬也不睬。
——这就是哲合忍耶回民的天地。
在这样的天地里,信仰是唯一出路。
一连几年,在哲合忍耶百姓的土炕上,和他们拥着一床棉被,闻着他们烧炕的树叶和牛
粪的呛味,我听着。我听得很多但我似听似睡。我的倾听像是吸收。那不休止的山风一样
的,那浓烈的炕烟一样的故事,没有留在我的记忆里,只是溶进了我的血液。
信仰,我一连几年思索着这个词。
沙沟有过这样遥远的故事:有一户人,弟兄四个,穷得只有一条破棉褥子。为着信仰,
官府把这弟兄四人捕走了两人——老大不堪狱卒用猪肉凌辱冒死越狱,后被捉回杀死。老四
服刑,一直被监毙。留在沙沟家乡的老三老二,年长些的老二饿死在一次饥荒里——空空的
家里一人二条破褥子,那条烂棉褥子也被偷了。这完全是一件真事。存活下来的那个孤儿一
族后来见到了我,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与这四兄弟的宗教迫害中毁家的同时,还有一段关于两兄弟的故事。官府平毁了清真
寺,禁绝了信教,捕人时把弟弟关进了黑牢。
久了,有消息传来说,那弟弟已经在大牢里被折磨死了。他的哥哥听说后,举意要使为
教献身的弟弟埋进圣洁的拱北(圣徒墓;下文将多次提及这个词)——于是向远方的大牢出
发。
到了监狱,官府见有亲属认尸,便指给了他地方。隆冬季节,那屈死的人容颜不改,他
哥哥便背起尸体(回民叫“埋体”),向着沙沟,踏上千里路途。背着尸体的人不敢走大
路;他白天潜伏在荒地里,夜里朝着沙沟赶路。
就这样,这个汉子背着尸体回到了沙沟,死者从被捕到这一天,已经十五年了。他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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