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堡西北),径直朝回民的血仇冤家、湘军刘锦棠营走去。
那时,金积城外“堡寨计五百七十余,盘据百里”的形势已成过去,“城中煮草秸、麦
根、杂牛皮、死尸为食”。饥饿中已经有人相食者,马化龙一如杜文秀,请以一家八门三百
余口性命,赎金积一带回民死罪。
湘军刘锦棠一族,是屠杀中国十九世纪起义诸军的政府鹰犬。刘锦棠伯父刘松山被哲合
忍耶打死在堡寨攻战之中,因此,投进刘营即意味着任人报复,忍受刑鞫的可怕煎熬。
没有任何人继续叙述下去触及那行亏的五十六天。在宁夏川区,农民们刚提到进官营眼
圈就红了,我无法再了解仔细。
那五十六天的具体的一场一幕,在哲合忍耶内部似乎是一个忌讳的话题。在晨礼之后,
跪在打依尔上听着那五十六遍赞词如流水浸漫而来,我清晰地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和无限的感
动。杜文秀曾宰了所蓄的一羽孔雀,那毒药既然是一服孔雀胆,死也许就是一个美丽的梦。
而十三太爷进官营后的五十六天,却宛如黑暗一样,任凭谁也无法洞悉了。
他临走前,据《曼纳给布》,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话:
今天,我进官营,就像维尕叶·屯拉入兰州城一样。
金积堡落城(当地百姓喜欢说“开城”)后,政府军当然毫无信义。金积一带,哲合忍
耶的多斯达尼被杀不计其数。原野上尸体遍地。我接触过的青铜峡、灵武、吴忠一带哲合忍
耶,家家有亡人。
一九八九年,我在马莲渠畔看见的白骨堆,听说已经暴露了不知多少年了。地点临近于
金积堡西门旧址,像是被成批屠杀的人的遗骨。
同治十年过去之后很久,当哲合忍耶终于又在满清奄奄一息(大概是清末民初)之际死
灰复燃后,金积地区热依斯新师傅曾经打发人去拾骨头。教众们手拾耙扒,草草收集的一些
白骨便如同山丘。他们曾用砖砌成一个没有顶的巨坟,俗称万人塔,时时上坟悼念。后来,
此塔于一九六○年前后被当地政府平毁,骨殖烧掉。
一九七六年和一九七八年,马莲渠和青铜峡至吴忠公路先后强行通过洪乐府拱北。浊水
和车轮喧响着,侮辱着多斯达尼的心,日复一日,不舍昼夜。路基两侧,渠沟壁上,屡有白
骨露出,分不清究竟是同治战争中死难烈士的遗骨,还是哲合忍耶教内人士的旧坟——侮辱
激起了狂热,宁夏川里的回民们跪在路基旁,跪在渠埂下上坟,向着这被血浸透的原野祈
祷。
十三太爷进官营,并没有换回对回民们的解救。束海达依——这是宁夏川里的前定。
但是,进官营意味着停战。公家是杀不尽百姓的;一年后,幸存者得到出路:“官军收
降陕回万余。迁陕回于化平川,而甘回分起安插灵州。”“甘回三千余人解赴平原安插。金
积老弱妇女万二千余人解赴固原州,分拨荒地安插。”———这便是后曰几个主要的哲合忍
耶教区的由来。
在屠杀的血泊中,和平毕竟是实现了。
哲合忍耶一天天、一年年在晨礼后诵读奥拉特。五十六遍“俩依俩罕、印安拉乎”,带
着惆怅的节拍,轻摇着我们心底对十三太爷不尽的怀念。恰在五十六遍赞诵的进行之中,晨
曦诞生了,黑夜完成了向白昼的转变。
哲合忍耶的奥拉特即克尔,特别是其中这五十六遍“俩依俩罕、印安拉乎”,使得伊斯
兰教的晨礼更加纯洁和高贵。这种晨礼中坚守的正义和公道,鼓舞着人对理想的追求,证明
着那遥远而永恒的真理。
万物都有终末。也许十三太爷的一切,终将会消逝在茫茫的未来之中。但是,哲合忍耶
的这种晨礼后的念辞,将会启发后世的宗教灵感。因为它不是迂腐的原教旨主义说教,它同
时探求着思想追求的两极——天理和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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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正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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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十年正月十三日,中国穆斯林的血仇死敌左宗棠下令,将十九世纪中国回民大起义
运动的三大英雄之一、哲合忍耶圣教第五代穆勒什德马化龙提出官营,在今吴忠北门外四旗
梁子凌迟杀害。
从此,为牢牢记住这个行亏与殉教的日子,哲合忍耶和一大部陕西格底目老教回民都尊
称他为“十三太爷”,他的道号也同时全美,称为赛义德·束海达依(殉教者的首领)·拖
布尔·屯拉(主道的本质)。他享年约六十岁,掌教二十一年。
关于他的传说如雨后春笋,猛地传扬开来。
相传:刘锦棠在凌迟十三太爷时,手提尖刀,狞笑着走来——他是在官报私仇,他的大
伯刘松山被回民(有人说是狄道师傅干的,有人说是陕西人干的)用土枪轰死了。他问十三
太爷:我今天杀你满门满姓三百口,后日里谁是你的后人?
十三太爷答道:大地上但凡念“俩依俩罕、印安拉乎”的人,都是我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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