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芬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若是乔家人,断然不会到此来应举。”回头对胡沅浦道:“大人,太原府三年一次乡试,每次给祁县五个名额,别的县生员为争一位名额,都要使银子,走门子,挤破脑袋也要来,这祁县、太谷、平遥三县的知县不一样,他们还要下帖子去请这些人来应试,不然就凑不够数,此人说不定就是来凑数的。山西人历来贪财,商重官轻;就是这重商之风,把山西的民风败坏了,简直是万劫难复!”
致庸闻言大怒,欲上前辩理,却被茂才拦住。
胡沅浦皱眉看着致庸道:“这个生员,莫非你还有话要说?”
致庸长吸一口气,克制道:“没有。生员今日是来应乡试的,不是来说话的!”
胡沅浦深深看着他们,转身下令道:“让他们进去!”哈芬无奈地摆了摆手,跟随胡沅浦往回走,龙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大声喝起彩来。
兵帅对致庸喝道:“钦差大人让你们进去,你还不快进去?”接着转向茂才:“你,脱衣裳,让我们搜查!”
茂才开始脱衣,致庸走进龙门,突然转身回望胡沅浦,忍不住大声道:“大人——”
胡沅浦一惊回头,听致庸沉声道:“大人,如果生员有话要说,你们愿意听吗?”
陆大可等一干士绅闻言忍不住回头看去,车中的玉菡原本放下了车帘,这时又“哗”一声拉开了。
围观者中起了一阵骚动,雪瑛捂住眼睛,长栓更是急得连连跺脚: “都叫他进去了,这又怎么了?”
“大胆!”哈芬对着致庸大声叱责,不料胡沅浦回身道:“好啊!乔致庸,这儿是贡院.为国选士之地,你是秀才,有话自然可以讲,请讲,放开胆子讲!”
致庸拱手道:“胡大人,刚才哈大人称生员可能是知县找来凑数的,生员不便辩解。生员是不是来凑数的,要等三场乡试过后大人看了卷子才知道。生员忍不住想说的是,刚才哈大人说山西民风就是让重商之风给败坏了,万劫难复,生员愚钝,实在不敢苟同。”
“你——”哈芬大怒。
胡沅浦道:“说下去!”
致庸道:“其一,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圣人有云,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圣人也没说过重商之风败坏民风,因此生员知哈大人之言并不是圣人之言;其二,我中国地大物博,南方北方,出产不同,商旅不行,货不能通南北,物不能尽其用,民不能得其利。民无利则不富,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天下危;其三,立国之本,在于赋税,全国赋税,农占其七,商占其三,就全国商人言,山西一省商人又占三分之一。商人行商纳税,乃是强国固本的大事。照哈大人的意思,莫非山西商人全部歇业,不给国家纳税,才是好事?”
哈芬变色喝道:“你……大胆!”
众随从亦大喊:“住口!”
胡沅浦默默看致庸,沉静道:“这位生员,你说完了吗?”
致庸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胡沅浦也不接口,挥手让他进去。
胡沅浦若有所思地看着致庸的背影,接着转向一边沉思一边匆匆穿衣的茂才:“刚才我说过,这儿是山西贡院门前,朝廷为国选士之地,孙茂才,你有话也可以说!”
茂才吃了一惊,但略略沉吟一下,便开口道:“谢大人!大人若真要生员开口,生员也有话说!”胡沅浦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茂才一拱手道:“刚才祁县生员乔致庸,并非有意要唐突两位大人。他只是觉得哈大人方才有关晋商的一篇高论,有失公允。”
胡沅浦反问:“有失公允?”
茂才点点头,接着沉声道:“哈大人抚晋多年,应当知道山西人多地狭,本地人不惜抛家舍业,万里经商,原是迫不得已。可是你看看今天,就连当年被乾隆爷视为天下第一富的山西,也闹得满大街都是灾民。请问大人,这么多灾民从何处因何而来?”
胡沅浦回头看哈芬。
哈芬只好咳嗽一声道:“本官黯昧不明,还要请你说说了,他们从何处因何而来?”
茂才环顾了一下围观的人群,突然语含沉痛道:“恕生员唐突。两位大人,生员知道这些灾民,他们中许多人都来自潞州和蒲州,来自潞州的是失业的机户,来自蒲州的是失业的茶民。不是山西人重商,才使得他们成了乞丐,而恰恰是这几年南北丝茶路不通,才使得他们断了活路。大人,山西今日民不聊生,不是山西人重商轻儒,而恰恰是商业不兴!若想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地方官员就得……”
哈芬突然爆发:“够了! 你……大胆!难不成你还想教训本官?”
胡沅浦道:“哈大人,少安毋躁。”回头对茂才:“讲下去,照你看来,怎么才能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
茂才拱手道:“大人,历朝历代,世人皆视经商如洪水猛兽,实在是大错特错。要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要做的恰恰是重新疏通商路,让万民归业,不是抑商,向恰恰是兴商!”他话音未落,龙门内的致庸和围观的人群同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胡沅浦默然不语,突然转身摆手:“让他也进去吧!”
围观者不觉鼓掌,长栓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雪瑛亦合掌“阿弥陀佛”了好几声。陆大可回头望望车中的玉菡,玉菡不觉脸红,“啪”一下拉下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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