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家为了避免闹起误会,索性自我打趣道:“不瞒孙太太,我和苏姗有见过的,听说在做IT,聪明得不得了的人,不像我,脑满肠肥的,只知道往钱眼里钻。”孙太太愣了一下,心想:“他不是想追苏姗吗?怎么把自己说得那么难看?”仔细打量他,想象需要多大的钱眼,才够让他钻。罗如萱笑道:“说得好难听啊,其实我知道,秦先生做什么事都很用功的。”一语双关,一边赞他做生意出色,一边笑他找女朋友心切。秦瑞家早知道罗如萱对自己无意,他又是精明人,听出罗如萱有讥笑他的意思,火气冒上来,不曾控制住,冷冷说:“多谢你夸奖,这样更显得我笨了,这么用功,却没有像有些高手那样,结婚、离婚好几次,还是那么讨女孩子喜欢。”
罗如萱立刻听出他在讲任远,心里恨着丁雯,却不知该怎么骂秦瑞家,只好再不理睬他,转身往楼上走。孙太太不知两个人在打什么谜语,但也觉出了不对,印证刚才女儿说的话,暗叫不好,忙也撇下来客,跟在罗如萱身后问道:“苏姗,是真的吗?”
情人节和之后的周末,任远在手足无措中度过。
他足不出户,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两年过去了,沙发上似乎还留着何晴的气息。慢着,他想,这太像那些爱骗人的小说家描述的情形,于是将鼻子贴近了沙发,嗅了嗅,何晴在吗?若有若无。“老婆”见主人的行为和自己越来越相通,也窜过来在沙发上嗅,却没有嗅出肉骨头的香味。他躺到床上,枕边似乎也还留着何晴的气息,他又埋下脸,在枕上闻,也
闻出个若有若无。他起身走到外厅,一眼看到那个乒乓球台,当年不正是怕想起何晴,才买了这个来,整天拉着庞彼得操练吗?他扔出一只乒乓球,小小橙球在桌上一蹦一跳,他像当年一样,从球上看见了何晴甜甜的笑脸。他终于在家中呆不下去了,牵了“老婆”去公园散步,一路走去,心里一阵阵地抽紧:这条路,自己和何晴一道走过多少遍?那时何晴白日在家闷得慌,一直盼着就是任远下班,两个人携手出去带了“老婆”散步。足迹难以留在冰冷坚硬的水泥路面上,却是那么容易地印在温热柔软的心头。
一阵凉风扑面吹来,他突然煞住脚步:怎么还停留在过去里?过去几个月里翻来覆去,不是都因为暗恋着罗如萱?“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怎么还能停留在过去里?于是他跟着狗儿一起狂奔起来,奋勇向前,只是好久没有剧烈运动了,不留神在草地上绊了一跤,也勉强算是“滚滚向前”了。
但他一回到家,那若有若无的气息似乎无处不在,让他坐立不安,只好又出了家门。他开了车漫无目的地跑,从101到92又下到El Camino Real,不知不觉地竟又来到了何晴打工的那家泰国餐馆门口。他正欲进门,又踌躇了,于是反复问自己:你当时被狠狠伤了,痛苦万状,因此在心门口又是竖篱笆,又是摆迷宫,难道对她真的还有爱么?
他反复摇摆着选择答案,最终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若有若无。
那就相信直觉吧,或者相信经验之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推开那餐馆的门,想哪怕问候一下她也好,正巧她没来上班。
他略略失望,又觉得轻松了些,是啊,见了面,还不知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无论说什么应该是实话对不对?实话说,说我对你的感情很深,深到若有若无吗?
又是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他忽然打了个冷战:自己显然白做了那么多年的程序员,怎么毫无逻辑了呢?自己对何晴的感觉已经是若有若无,而对罗如萱,即便“恋爱”尚未正式开始,但他单方面深深的爱恋已经登记在案,按逻辑上讲,很容易取舍,怎么会犯了难,竟然又跑来这里?
何晴自从那晚重见任远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自己爱情的第二个春天来临了,他那温暖如故的眼神,不正是她在颠沛流离中最该珍重的么?她觉得自己驾着那遍体鳞伤的“宝马”车,在硅谷南北穿梭,最后回到起点,但这是个幸福美好的起点,当初却被自己当成了桎梏的鸟笼,破笼而出后,又怎么样呢?只不过是飞进了一个更富丽堂皇的玻璃鸟笼,轻轻一碰,就碎了。她困守在狭小拥挤的公寓里,盯着落了漆的天花板,对起点的想念更如潮涌──起点是套三室两卫的condo,窗明几净,真皮的沙发,欧式的大床,还有那双温暖的眼睛。岁月没头没脑地向前跑,窗几总会覆上轻尘,沙发和大床总会失了弹性,但那双眼睛会永远温暖,在这个疯狂堕落的世界,得到个能称上永远的,谈何容易?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和任远的爱巢之下,想想还是没有上去找他,她怕一开门,现出那个叫苏姗的女孩子。她一转念,细细回想那晚所见罗、任两人的表情。她眼里的风霜多,只看出了乍起的情愫,似乎随手就能抹去。她想想还是走了上去,到了任远家门口,里面传来了几声恶狠狠的狗叫,原来“老婆”鼻子里的沧桑多,嗅出了名堂,来者似乎就是当年弃主人而去的酒窝姑娘,怒从心头起,恶声将来者拒之门外──其时任远正好开车到了那个泰国馆子门口,正踌躇着是否要进店去找何晴。
何晴听到那狗叫,忽然想起任远的可怜处来:他离了至少两次婚了吧,女朋友更是谈崩了不知几许,只有这个叫“老婆”的狗儿还跟着他。她忽然羞于扣门了,鼻子一酸,泪水涌上来,忙匆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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