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评传_陈贻焮【完结】(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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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文学(尤其是诗歌)本身即是玩物丧志,所以韩愈被看作“倒学”,杜

  诗也被称为“闲言语”(见《二程遗书》卷一八)。如果整个诗坛都受这种

  思想支配的话,那么连诗坛自身的存在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把一位诗人树为

  ① 苏辙批评李白“不知义理之所在”,而称杜甫“有好义之心”(《诗病五事》,《挛城集》卷八);张

  戒说“子美笃于忠义,深于经术”,“李太白喜任侠,喜神仙”(《岁寒堂诗后》卷上);黄彻则批评李

  白:“如论其心术事业,可施廊庙,李杜齐名,真忝窃也。”(《溪诗话》卷二)。

  人品楷模了。南宋的朱熹是宋代理学家中文学修养最高的一位,他对杜诗也

  是毁誉参半,但他对社甫的人品颇为敬重,曾把杜甫与诸葛亮、颜真卿、韩

  愈、范仲淹五人称为“五君子”,说:“其所遭不同,所立亦异,然求其心,

  则皆光明正大,疏畅洞达,磊磊落落而不可掩者也。”(《王梅溪文集序》,

  《朱文公文集》卷七五)这种认识在宋代理学家中是绝无仅有的,而且当朱

  熹说这话时,杜甫的典范早已由北宋人树立起来了,所以这并不能说明理学

  思想对杜甫评价的影响,倒是体现了理学家对文学家观点的认同。所以理学

  思想对于宋人选择杜甫为人品楷模一事只是产生了一些影响,并没有起到支

  配的作用。这样,当我们探索宋人尊杜的原因时,就不应仅仅把目光盯着理

  学思想。

  我们的看法是:宋人对杜甫人格的尊重反映了宋代士大夫对自我人格的

  尊重。众所周知,宋代士大夫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们的主体意识和参政热情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宋代政坛上叱咤风

  云的不再有跋扈的武臣与弄权的宦官,而是清一色的士大夫。虽说士大夫阶

  层本身也有忠奸贤不肖之分,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是具有以天下为己任的

  使命感的。正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宋代的士大夫对自身的人格力量充满自

  信,范仲淹、王安石等功业彪炳者是这样,王令、陈师道等命途多舛者也是

  这样。因为后者虽然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依然可以追求自己的人生价

  值,即由注重外部事功转向注重内心修养。宋人能够选择终生穷 愁潦倒、

  对唐代政治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的杜甫作为人品楷模,原因就在于此。从这个

  基点出发,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唐人对杜甫的忧国之心熟视无睹,而宋人却

  对之焚香顶礼;为什么五代人把杜甫的生活态度看成是“荡无拘检”,而宋

  人却认为那是“乐易可人”。

  如果说北宋诗人对杜甫的尊重出于人格的认同,那么南宋诗人则主要是

  在爱国精神上与杜甫产生深刻的共鸣。前文说过,靖康事变以后,吕本中、

  陈与义等人对杜诗的思想意义有了新的认识,这种认识必然伴随以对杜甫人

  格的新评价,因为只有身受亡国之痛的人才能充分体会杜甫对国家命运的深

  沉关切。爱国名将宗泽因受投降派掣时,忧愤成疾,临终前长吟杜诗“出师

  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句(见《宋史?宗泽传》)。李纲在决心

  以死报国之际,书杜诗赠义士王周士,“以激其气”(《书杜子美魏将军歌

  赠王周士》,《梁溪先生文集》卷一六二),后来又作《重校正杜子美集序》

  云:“平时读之,未见其工。遣亲更兵火丧乱之后,诵其诗如出乎其时,犁

  然有当于人心。”(同上卷一三八)陆游不但在创作中“重寻子美行程旧”

  (杨万里《跋陆务观剑南诗稿二首》之一,《诚斋集》卷二○),而且无比

  景仰杜甫的为人。陆游中年人蜀,一路上凭吊了许多杜甫遗迹,他在《游锦

  屏山谒少陵祠堂》诗中说:“古来磨灭知几人,此老至今元不死!? .文章

  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剑南诗稿》卷三)后来又作《读杜诗》

  说:“看渠胸次隘宇宙,惜哉千万不一施。空回英概入笔墨,生民清庙非唐

  诗。向今天开太宗业,马周遇合非公谁?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

  (同上卷三三)陆游对杜甫的“忠义”、“胸次”作出如此高度的赞颂,对

  其不遇发出如此激动的感慨,完全是借古 人之酒怀浇胸中之块垒。他心

  目中的杜甫形象正是他的自我形象的投射,而报国无路是这两位爱国诗人的

  共同悲剧。

  南宋灭亡后,不但连半壁江山都不再存在,而且宋王室也已屈膝投降。

  在异族统治者的残酷压迫下,以文天祥为代表的爱国诗人或从容就义,或拒

  不出仕,以各种方式坚持了民族气节。毫无疑问,他们曾从杜甫身上汲取精

  神力量。汪元量在《草地寒甚毡帐中读杜诗》中说:“少年读杜诗,颇嫌其

  枯槁。斯时熟读之,始知句句好。”(《湖山类稿》卷二)郑思肖在《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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