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是诗歌艺术的基本单位。”(第二章《意象的界说》)我们则认为意象是指诗中所写的具体物象,它可
杜诗仍稍胜一筹。岑诗开篇说:“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可谓雄伟不
凡,后面的“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等句极言塔势之高耸,形容极为生
动。杜诗开端说:“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清人施鸿保认为:“塔虽
高,岂可云跨过天上乎?盖亦倒字句,当云‘苍穹跨高标’,谓仰望塔之高,
去天甚近,若天但跨其上也。惟正言之,则句不奇伟,与通首不类,故倒其
字,使人读开首一句即意夺神骇,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也。”(《读杜
诗说》卷一)施氏说杜诗“使人读开首一句即意夺神骇”是对的,但对此句
的意思却理解错了。艺术是允许夸张的,有时还是非夸张不可的,此处正体
现了杜甫“意匠惨淡经营中”的精神,即以极度的夸张创造惊人的诗歌意象。
塔“跨”苍穹,正是极言其高,与后面“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两句互
相呼应。正因为塔已经凌跨苍天,所以登临者才能从北门里面平视(而不是
仰视)北斗七星,而银河的水声也从西边(而不是从上方)传来。也就是说,
登临者已经与星辰河汉处于同一高度,至于他头顶上的塔尖,当然已经跨过
这一高度了。赵翼将“七星”两句称作“冥心刻骨,奇险至十二三分者”,
确是有理由的。
以上说的是“仰观于天”,以下再说“俯视于地”的情况。岑诗中“秋
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漾漾”四句气象阔大,笔力雄
健,“青濛濛”的迷茫景象正是诗人站在想象中的“碍白日”、“摩苍穹”
的高度上下瞰时所应该看到的。可是当岑参写到“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两句时,他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自己所置身的高度大大地降低了,因为只有
站在一个较低的高度上,才有可能看清楚驰道青槐和玲珑宫馆。所以说,在
创造高塔这个意象时,“青槐”二句与全诗是不统一的。杜诗则不同,它写
俯视的四句:“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与
前面的“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等描写完全合拍。朱鹤龄注“秦山”两
句曰:“秦山谓终南诸山,登高望之,大小错杂,如破碎然。泾渭二水从西
北来,远望则不可求其清浊之分也。”(《杜诗镜铨》卷一引)既然远望山
川已觉模糊,那么近瞰城郭当然也只能看到一片烟雾了。这使我们不能不惊
叹;杜诗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何等奇伟不凡的意象,组成这个意象的各
个部分又是何等地和谐。
在现实世界中,杜、岑等人是站在同一个高度上观察景物的。但是当他
们各自展开想象的翅膀在艺术构思的天地里邀游时,当他们把眼中所见的实
际景象升华为虚构的艺术意象时,却又不在同一个高度上了。就实际情形而
言,当然是岑诗写得较真实,慈恩寺塔虽高,也不过“崇三百尺”(《长安
志》卷八)站在培上是应该能看清地面上的玲珑宫馆的。然而就艺术而言,
杜诗却是更高的真实,它不仅极力夸张了慈恩寺塔之高标耸立,而且有意忽
略视力所及,将塔下景物缩小为不可辨识的“一气”,从而构成了完整的诗
歌意象。
上面所分析的是“慈恩寺塔”这个意象的“象”,下面再看看杜、岑二
人在这个意象上所注入的“意”,也即诗人的感受、情慷及思绪。岑诗处处
注意到慈恩寺塔是一个佛寺浮图,所注入的“意”主要是皈依佛门的志趣。
诗中写此塔“突兀压神州”,正是暗示佛国高于人间,而似乎纯为写景的“秋
以由一个语词构成,也可以由许多语词、甚至许多句子构成,例如韩愈《南山诗》中用二百多句予以刻划
的“南山”,就是一个意象,尽管此诗中并未出现“南山”这个词。
色从西来”四句,既展示了广阔的空间,又展示了悠久的时间,也正是以广
漠无垠的时空来暗示佛法之广大。杜诗也写了诗人登塔的所见所感,但他所
关心的不是佛国而是人间,所以他胸中的忧愁之情与眼中的苍茫之景已经融
为一体。从总体上说,杜、岑二诗都做到了情景交融。但是岑诗结尾所表示
的皈依佛门之希冀与登塔事关系不紧,而杜诗结尾的忧国忧时之语却仍然与
登塔事密不可分,何焯评“回首叫虞舜”以下八句云:“此下意有所托,即
所谓‘登兹翻百忧’也。身世之感,无所不包,却只是说塔前所见,别无痕
迹,所以为风人之旨。”(杜诗镜铨》卷一引)①这段话说得很对,因为眺望
昭陵、骊山都与登塔有关,而“黄鹄哀鸣”等也是在塔上可能见到之景。也
就是说,杜诗中的“意”与“象”的结合已达到了浑然一体、密不可分的程
度,构成了十分浑成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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