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趋精严,但内容的狭小、贫乏却严重地影响着这种新诗体在艺术上的发展,
即使是杜甫也未能例外。例如作于乾元初年的《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紫定殿退朝口号》、《题省中壁》等诗,内容近于应制诗,艺术上也并不
比其他诗人高明。②但是杜甫的七律很快就打破了“应制之体”的束缚:
曲江二首(其一)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江上小堂巢翡
翠,苑边高冢卧麒麟。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此诗亦作于乾元初年,可是它从内容到形式都已体现了新的气象。刘辰翁评
曰:“小纵绳墨,最是倾倒,律诗不甚缚律者。”(《唐诗品汇》卷八四引)
此诗声调谐婉,对仗工稳,并不象杜甫的晚期七律那样拗峭偃蹇,为什么竟
是“不甚缚律者”呢?蒋金式评曰:“只一落花,连写三句,极反复层折之
妙。接入第四句,魂消欲绝。”(《杜诗镜铨》卷四引)这是从意脉语气的
角度作出的回答,说得很好。但我们认为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此诗的内容已
经与“应制之体”相去甚远了:诗从落花写起,在无可奈何的伤春情绪中浸
透着深沉的人生感慨,第三联的写景中更融入了对国家兴衰的伤感。举凡歌
功颂德之语,端庄华丽之景,都已一扫而空。不平衡的感情注入了以对称、
平衡为基本特征的形式之中,就是此诗“不甚缚律”的深层原因。随着杜甫
人生阅历的越来越丰富,人生感慨的越来越深沉,他的七律也离“应制之体”
越来越远。杜甫入蜀以后,他的七律已经以抒写漂泊支离的身世之感和忧国
忧民的情怀为主要内容,从而完成了为七律题材开拓新天地的使命。这种开
拓在七律的发展过程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七律中注
入了丰富而深刻的政治内涵,使这种诗体彻底跳出了宫廷和贵族生活的小圈
子,从而成为能够表现社会、时代等广阔内容的新手段。①管世铭云:“七言
律诗至杜工部而曲尽其变。? .其气盛,其言昌,格法、句法、字法、章法
无美不备,无奇不臻。横绝古今,莫能两大。”(《读雪山房唐诗钞》卷一
八《七律凡例》)诚为确论。七律艺术所以会在杜甫手中臻于成熟而且曲尽
其变,题材内容的开拓是根本原因。
刘熙载曰:“律诗声谐语俪,故往往易工而难化。”又曰:“律诗不难
① 七律形式的最后确立在唐中宗景龙年间,见赵昌平《初唐七律的成熟及其风格渊源》(载《中华丈史论
丛》1986 年第4 辑)。
② 例如贾至、王维、杜甫、岑参的四首《早朝大明宫》诗,后人或以王诗为最佳(如胡震亨、冯舒),或
以岑诗为最佳(如杨万里、陆时雍),也有人认为杜诗最佳(如何焯),但是正如纪购所言,“此种题目
无性情风旨之可言,仍是初唐应制之体。”(《瀛奎律髓汇评》卷二)所以四人之诗难分高下。
① 参看程千帆、张宏生《七言律诗中的政治内涵》(载《被开拓的诗世界》)。
于凝重,亦不难于流动,难在又凝重又流动耳。”(《艺概》卷二)这是他
对自唐至清历时一千多年的律诗发展史的总结。杜甫虽然生活在律诗刚刚形
成的时代,但他在实际创作中也已领悟到这个艺术规律了。杜甫论诗曰:“精
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雕刻初谁料,
纤毫欲自矜。神融蹑飞动,战胜洗侵陵”(《寄刘峡州伯华使君四十韵》),
“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敬赠郑谏议十韵》),这些话都表示了“工
而能化”、“又凝重又流动”的意思。如上所述,杜诗的声调、对仗等细节
方面已经体现了严整之中包含变化的特点,而杜诗的意脉、章法则更是从整
体上体现了“思飘云物动,律中鬼神惊”的艺术化境。
月 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
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王嗣奭赞曰:“意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进一层。至念及儿女不能
思,又进一层。”(《杜臆》卷二)今人分析此诗时也常常复述这个观点,
其实除了构思奇特之外,此诗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即意脉的流转自如。诗人
独自在沦陷的长安,有家难归,因望月而怀远。首联想象在鄜州的家中,妻
子正独自望月。颔联中有“遥怜”二字,似乎叙事的角度又回到了长安,其
实这仍是烘托妻子之孤单:儿女幼小,不解思父,故只能“闺中独看”。颈
联摹写她在月光下的情态,曰“湿”曰“寒”,都是形容她望月时间之久。
尾联双绾,既是代述妻子心事,也是表示自己的希望。虽然诗人的思绪在两
地间来回跳荡,可是全诗的意脉是多么的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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