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思忖有顷,摇头。
“张仪已是废人,景舍去职亦近一月,眼见大人即将荣登宝位,在下是以贺喜。”
“上卿言早了,”昭阳急道,“在下急的也是这事儿。殿下既将张仪救出,亦必会在陛下面前再次力荐。陛下年迈,大楚天下不久将是殿下的,陛下对此心知肚明,倘若殿下坚持,或会——”似是不敢再说下去,轻叹一声,转过话锋,“再说,和氏璧一事,亦不经查。依殿下天资,或已生疑。陛下亦不是迂腐之人,若是醒悟过来,严加追查——”再次顿住话头。
陈轸微微一笑:“大人放心,无论是殿下,还是陛下,都不会追查此事了。即使追查,也是查无对证。该闭口的都闭口了,只要大人不说出去,有谁知道?至于张仪,不知大人听说没,在下听闻,在刑狱门口,靳尚曾对张仪之妻说道,陛下口谕,‘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柱国大人,陛下此话,可是大有讲究啊!”
“连这话你也听到了?”昭阳震惊,不可置信地望着陈轸。
“呵呵呵,”陈轸大笑数声,“为了大人,在下敢不上心吗?”
“陛下是有此谕,只是——”昭阳点头应道,“此谕作何理解,在下还要请教上卿。”
“此谕是说,楚国不比中原,朝廷真正信任的,只有景、屈、昭三氏之人。先朝所用外客,没有一个有好结局的,远的不说,四十年前的吴起,就是一例。张仪灭越立下大功,可他治越,却让陛下放心不下,防之又防啊!”
昭阳不无尴尬地苦笑一声:“其实,那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词。”
“关键就在这里,”陈轸敛住笑容,不无肯定地道,“只有大人这一面之词,陛下才爱听。”
昭阳思忖有顷,叹服地连连点头,拱手道:“与上卿说话,真是痛快。既然提到令尹之位,敢问上卿,在下——”顿住话头,目视陈轸。
陈轸一字一顿,似是将军在向部属发布军令:“去做两件事,一、策动元老,举荐大人;二、逼迫张仪,逐出国门!”
这一次,张仪真被折腾惨了。
打发走车夫,香女回至房间,细细审看,见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心疼得眼泪直流,抱住他泣道:“夫君——”
张仪两眼紧闭,面色惨白,竟如死人一样。想到夫君在刑狱门前尚能微笑,此时却是反应俱无,香女陡然一惊,顾不上再哭,赶忙搭脉,见脉搏尚在,急用袖子抹去泪水,转身走出,下楼对掌柜揖道:“请问掌柜,附近可有疾医?”
掌柜回过一揖:“夫人莫急,附近就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在下看到张大人那样,已差小二请他去了。夫人稍候片刻,这阵儿想必就到。”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小跑的声音,果是小二,后面疾步跟着一个提箱子的中年人。
掌柜与他见过礼,指香女道:“这位夫人的夫君被人打伤了,烦请先生诊治。”
“谢掌柜了!”香女朝掌柜深深一揖,转对疾医拱手,“小女子有劳先生了。”指着楼梯它,“先生有请!”
疾医回过礼,与香女上楼,推开房门,察看张仪伤情。看有一时,疾医小心翼翼地分别搬动张仪的四肢,又按又摸,然后搭脉,有顷,心头微凛,转对香女:“快,拿热水来。”
香女下楼,端来热水,回到房中,见疾医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剪刀一点一点剪去张仪衣物,许多地方,衣服已与血水凝成一团,揭不下来,疾医只好拿丝巾球沾上热水,泡软血水,慢慢剥离。
疾医总算将张仪的血衣尽行除去,一点点清洗伤口。香女看得心惊肉跳,泪水直流。张仪身上的伤口之多,伤情之重,莫说是香女,即使疾医,也是震惊。疾医一边清洗,一边摇头叹道:“唉,这帮天杀的,将人净往死里整!”
香女抹把泪水,忐忑不安地哽咽道:“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疾医点头应道:“不会有大事。”略顿一下,复叹一声,“唉,伤成这样,若是一般人,有几个也早死了。士子能挺下来,真是奇迹!”
听到这话,香女长舒一口气,轻声谢道:“小女子谢先生了。”
疾医足足忙活大半时辰,才将所有伤口洗好,分别敷上药膏。香女使小二买来一匹白绢,撕成布条,细细缠过。远看上去,张仪就似穿了一套白色新衣。
忙完这些,疾医伏案写就一个药方,递给香女:“夫人,士子之伤,在内而不在外。外伤只是皮毛,月内可愈,内伤却是紧要,不可闪失。此方是治内伤的,先服三日。”
香女接过处方,拿出靳尚赠送的钱袋,摸出三金,双手递上:“谢先生了!这点诊费,也请先生收下。”
疾医见是三金,伸手推托:“夫人礼重了!三枚铲币足矣!”
“先生不必客气,”香女将三金硬塞过来,“活命之恩,莫说三金,纵使三十金,也不足报。”
疾医只好收下一金,将二金递回,拱手谢道:“在下谢夫人恩赐!三日之后,在下自来,一来为大人换药,二来视情更方。”
香女送走疾医,拿出一金,叫小二到药店照方抓药。天色傍黑,小二将药抓回,香女亲自煎熬,端至榻前,张仪仍在昏睡。
药凉了又温,温了又凉,张仪仍旧不省人事。香女两眼含泪,紧握张仪的手,在榻前整整跪了一宵。及至天亮,香女又疲又累,实在熬不住,终于伏在榻前,迷糊过去。蒙眬中,香女觉得脸上痒痒的,打个惊愣,睁眼一看,竟是张仪。
张仪早已醒了,此时正用两只眼睛盯住她,见她眼中滚出泪花,就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为她轻轻拭去。
香女不无惊喜地叫道:“夫君,你……醒了?”
张仪的眼睛眨巴两下,脸上现出一笑:“香女,你做噩梦了,在哭呢。”言语缓慢,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看他吃力的样子,香女的泪水再涌出来,连连点头:“嗯!嗯!”
“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嗯!嗯!”香女又是一番点头,泪水更多地流出。
“笑一笑。”
香女拭去泪,挤出一笑。
“笑得不好,要这样。”张仪说着,咧开嘴,灿烂一笑。
受他感染,香女也甜甜地笑了。
许是累了,张仪慢慢地合上眼去。
香女急忙点火,将药温热,品尝一下,端至榻前,舀出一匙,小声叫道:“夫君,来,喝吧,喝下去,伤就好了。”
张仪“嗯”出一声,睁开眼睛,尝试坐起来,稍一用力,全身一阵剧疼,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
香女放下药碗,急问:“夫君,疼……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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