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有人看到,飞快接过药,说声谢谢,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晚上回到家洗了澡,抵不过疼痛,到底还是拿出他买的药涂上了,毕竟她没有和钱过不去的嗜好,也没有自nüè到眼睁睁看自己受皮ròu之苦。只是磨起的水泡早已破裂,一沾药,火辣辣的刺痛感差点没把她的眼泪bī出来。
她趴在chuáng上,等着脚后跟那阵突突跳着的刺痛感过去,脖子酸了,她转向另一边,刚好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慢慢变暗,拿起来凑到眼前一看,那串曾经熟记于心的号码让她立刻忘记了身体上的疼。
她将脸埋进枕头,直到憋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才点开短信来看。
单家航的信息很简单,提醒她别忘记抹药,明天上班不要穿高跟鞋,语气中规中矩,似乎只是一般朋友之间的相互问候,似乎……他们在过去的四年里,从来没有断过联系。
陶家羡没有回复,而是起身坐到飘窗台上,注视着茫茫夜色出神。
她曾说过,不会留恋任何记忆,可是不留恋,不代表能够遗忘。她蜷坐着,头抵着墙,闭上眼睛,只觉得满身疲倦。
那些已经忘记的、努力忘记却又不曾忘记的往事翻涌而起,毫不留qíng地bī迫她记起那段时光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2-1
陶家羡曾经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爷爷退休前是本地一所重点高中的校长,奶奶是小有名气的一位严肃文学作家,她父母则是救死扶伤受人敬仰的外科医生。
家里所有长辈对她有求必应,尤其只有一个儿子的爷爷奶奶,对着唯一的孙女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家境良好,在物质上更是从不亏待她。小时候,当她穿着梦幻的白纱裙和jīng致的真皮小皮鞋出现在幼儿园小朋友面前,就是众多小女孩艳羡的对象。
最初接受到这些不加掩饰的羡慕目光,她会刻意自豪地挺起胸膛,毫不羞怩地接受周围人的注目,仿佛自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那些只能贪婪地用眼神描摹她美丽装扮的同龄女孩,却是可怜的丑小鸭。
骄傲似乎是一种天xing,哪怕再不懂人qíng世故的小孩,也照样享受虚荣心带来的幸福感。
但没过多久,陶家羡发现,真正可怜的人其实是她自己,那种所谓的虚荣心在某些不可扭转的局面下,脆弱地不堪一击,一点就碎。
早年,她父亲陶烈钧和母亲徐可若在外省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相识、相知到相爱,一路顺风顺水,硕士一毕业领证结婚,隔一年便生下了她,对学医同样痴迷的两人并不甘于蜗居在一家小医院工作,即使为人父母,却没有一般夫妻为了家庭和孩子而放弃自己梦想的想法,于是在女儿刚过完五岁生日的第二天,相伴飞往美国,攻读医学博士。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分离,陶家羡哭闹过,可不论她怎么挽留,父母最后还是咬牙离开了,将她jiāo给爷爷奶奶照顾。爷爷奶奶理解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支持他们在事业上的追求,也同样心疼自己唯一的孙女,只得变着法子哄她开心,试图弥补父母的离开带给她的伤心。
过了一段时间,陶家羡果然不哭不闹了,小小的她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别离的滋味,的确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好在爷爷奶奶百般宠爱她,爸妈偶尔也会抽空回来看她,日子久了,她逐渐接受自己“沦落”为“留守儿童”的事实,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清醒地认识到,原来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靠眼泪博得。
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世界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当然了,更现实的问题则是,每天放学,再也不会有爸爸妈妈来接她,其他同学也经常问她,为什么来接她回家的总是爷爷奶奶,更有小孩子会快人快语:“陶家羡,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对于这些她自己都无法正视的问题,她曾面红耳赤努力解释过,但显然无法说服只注意事物表面形式的小孩子,只会让他们更加确定她不过是个靠撒谎维护面子的可怜虫。久而久之,她不再多言,人也变得沉默许多,她依旧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却无法令她找回从前的得意。
爷爷奶奶见往日常常笑呵呵的孙女突然之间对所有事qíng都失去热qíng,回到家,除了看会儿心爱的动画片,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乖乖看书学习,也不再像父母刚离开时那样,吵着要见他们,更别说再爬进爷爷奶奶怀里表达对爸妈的想念了。
两位老人将她个xing明显的反转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是喜是忧,但凡认识陶家羡的人,无一不夸赞她乖巧伶俐,但作为长辈,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有和同龄人一样天真烂漫的笑容。
陶家羡的过分斯文一直持续到她进入小学那年。
这一年十月,爷爷奶奶家对门搬来了一家新邻居,一对从外地来到本市投资创业的夫妻和一个刚上初二的儿子。因为事业繁忙,这对夫妻有时会请求陶家羡的爷爷奶奶关照一下儿子宋烨的晚饭,爷爷奶奶本就是热心肠的人,再加上男孩和陶家羡类似的处境,对他便分外热忱。一来二去,次数多了,陶家羡也就习惯了这个大哥哥的存在。
宋烨成绩优异,面容俊秀,待人礼貌,比一般十五六岁的男孩都要懂事,很受陶家羡爷爷奶奶的喜欢,半年后,他基本包揽了陶家羡所有的作业辅导,每到周末,陶家羡就会自觉背上书包去对门,在宋烨身边安静学习,遇到不会的,宋烨总是极有耐心地给她讲解。
对于这个大自己八岁的哥哥,陶家羡是喜欢的,因为他从来不会问她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这个问题,跟她讲话总是想办法与她平视,完全把她放在一个和他平等的位置上相处,她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久违的尊重。
她甚至当着宋烨的面亲口说过对他的喜欢。
某个明媚的chūn日午后,宋烨照例替她检查语文作业,她写了一个错字,他也并不责怪她,伸手覆盖住她握着铅笔的右手,引着她,一笔一画纠正过来。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声音软糯地说:“宋烨哥哥,我喜欢你。”
宋烨侧头看她,嘴角上扬,也微微笑了:“我也很喜欢你,家羡。”
她不太记得宋烨说这话时的眼神,但她清楚记得自己说出那句话时雀跃激动的心qíng,就好像她找回了某样不小心遗落的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
生活在书香气浓厚的家庭,又有宋烨对她的尽心辅导,她的学习成绩可谓突飞猛进,在班级一直名列前茅,同学喜欢她,老师拿她作敦促其他学生学习的榜样。她的脸上多了笑容,人又重新变得活泼开朗。爷爷奶奶见到孙女的改变,实在是欣喜万分,对宋烨更是喜欢地不得了。
陶家羡九岁那年,陶烈钧和徐可若拿到医学博士文凭,回到国内,一齐被聘请到本市最好的医院工作,一个在心胸外科,一个在脑外科。夫妻俩发现女儿竟成长地这般优秀,感慨欣慰之余,越发感到歉疚这个懂事的孩子,但由于医院工作异常忙碌,时常晚上都不能着家,他们并没能分出比出国时更充裕的时间参与女儿的成长,陶家羡依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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