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冰凉,充盈着死亡的味道,中间夹杂着矿物质的涩感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来自我心间的苦味。
“不陪她说说话?”初凝从伞底露出脸来,表qíng伤感地看着我说。
我摇了下头,“想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不打算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送她红色玫瑰?”
“因为是她,所以不用解释。”我肯定地说。
“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印象里,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花。
也许她也曾经喜欢过,只是我还没来及问……”
“那为什么送她红玫瑰呢?”
我突然在墓园门口停了下来,歪着头仔细地想了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送她红色玫瑰呢?”
最后,我是这样回答的:
“我大概是想告诉她,我还爱着她。”
初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嗳,你脑子没病吧?”她从伞下伸出手,触了触我的额头。
她的手凉凉的,小小的,同萧蕾的很像。
如果不是因为掌心的那点温度,我恍惚间就真的以为那就是萧蕾的手。
“今天是清明节嗳,敢qíng你拿束玫瑰表白来了?”
“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我倔qiáng地辩解着。
“嗯。”她突然低下头去,认真地走起路来,再也不愿同我对望。
“我同她的关系很特别。她喜欢上我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忘记她;她爱上我的时候,我才开始喜欢她;她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开始爱上她。
我与她之间,好像总隔着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
你说,到底是我走得太慢,还是她走得太急?”
初凝没有回答,只是静悄悄地在雨中漫步。
直到一直走出了墓园很远,她才轻轻地问:
“既然还爱着她,那为什么今天才发现?”
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可能是因为我这人后知后觉吧。其实在很多年前,另一个女孩就曾预言过,她说萧蕾用死亡的方式在我和她之间,撕开了一条永远无法弥补的裂fèng,无论是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我都不会忘记她。当时,我是不信的……”
“那女孩……就是寻露?”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撑伞往前走着,空气中充满了沉默,似乎连落在伞上的雨都不敢发出声来。
“嗳,林秋,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对男人来说,什么时候才算真正的’长大’?”
她的声音细细的,穿过雨雾,突然向我袭来。
而对于这种抽象的命题,我一时理不清头绪。在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勉qiáng回答道:
“这个不好回答,但就我自己来说,大约是我想做一件事qíng,而这件事让我感到痛苦,感到彷徨,感到手足无措,但我还是愿意在孤独和痛苦中继续做下去,直至成功,或者直至绝望。对我来说,这就是长大。”
初凝只是“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那对女孩来说,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我好奇地问。
然而,她并没有马上回答。直到我和她两个人低头快要走到停车场时,她才用格外清晰的声音说:
“天上下着雨,我遇到一个没打伞的男人,并且爱上了他,我想让他躲到我的伞下来,但是他不肯,他还在寻找着别的雨伞。
对我来说,这就是‘长大’。”
我握着伞的手一颤,把伞抬高了,望向她,她却故意将伞压得很低很低。
我同她两个人在雨中默默无言地走着,走得旁若无人,而又小心翼翼。
·
从墓园回来,初凝便请了假。
三天后,她把一封写好的辞职信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我看着雪白的信封上她微晕的墨迹,没有挽留,默默地接受了这种“告别”。
如她所说,她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真的“长大”了。她开始学会了放弃,学会了停止追求那些会让自己受伤的,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
后面几个月的时间里,陆续发生了一些事qíng。
一些,无关紧要,但却又伤我极深的事qíng。
第一件事就是大学时我和寻露租的公寓要开发了。
她消失了十年,那房子我租了十年。
去年,房东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买房子?
我摇头说不买。
房东问: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买呢?坐等开发也好啊。
我答不出。
就在今年,那地方突然开发了,所有楼房全部都要拆掉。
拆迁当天,我去了现场,在那栋楼被机器砸穿的瞬间,我突然哭了起来。
房东笑了。
他幸灾乐祸地问:是后悔了吧……
我还是没回答。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哭是因为她连最后一条回家的路都没了。
·
从那座海滨城市回来之后,我便出差去了日本,因为考察市场的关系,在石川稍作停留。
午饭时间,我从宾馆出来,沿着一条小巷随意前行,路过当地的一家街角咖啡馆,我的目光突然被看板上的两个汉字吸引住了。
我停下,对着那看板细细地看了起来,上面写着简短的日语,空白处随意画着几株植物,清雅而温馨,只是在看板的中间位置,写了两个醒目的汉字——瑰夏。
我不禁被这两个字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因为上大学时,寻露几乎每天早晨都会为我准备一杯手冲的瑰夏。
至于她为什么会选择瑰夏?我没有问过她,但我猜测是因为她知道我喜喝咖啡,又不喜苦涩,总放糖,对身体不好,所以她才极为钟qíng瑰夏。因为瑰夏是咖啡中的异类,如果方法得当,咖啡中会充满果香和花香,而全无一丝苦涩。
但只可惜,寻露尽管心灵手巧,做出的瑰夏也总难让她满意。她往往都是轻啜一口,然后再递到我手上,她摇头,说:
“咖啡这东西果然还是不适合我!无论再好的咖啡豆,也永远做不出纯净的味道来。”
但她却从不看自己做的瑰夏每次都被我喝得jīng光,其实并非我勉qiáng迎合,而是分明觉得——她做的咖啡,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不满意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我回忆着,感伤着,一直在那家咖啡馆门前站了很久。
时值七月,正是瑰夏时节,我的日语水平有限,所以一时搞不清楚,这看板上的“瑰夏”到底是指咖啡呢,还是指季节?
直到侍者出来迎接,我才最终踏进了那个咖啡馆。在座位上点了一杯瑰夏之后,侍者很快将咖啡端了过来,我只喝了一口,便突然泪如雨下。
在日本这个手冲咖啡的圣地,为咖啡流泪,我想并不算一件可耻的事qíng。尤其是那瑰夏味道纯净,竟真的没有一丝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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