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啊。”薄复彰长长地叹息,“那么说,从以前开始,我就被别人称作为少数人呢。”
俞益茹皱起眉头,随后又笑道:“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被人理解成你快要……”
俞益茹的话戛然而止。
她的脸上不仅失去了笑容,甚至没有了血色。
她望着薄复彰,想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戏谑,然而对方只是微微有些叹息,似乎也有所困惑。
薄复彰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我之前想,这件事至少可以瞒到三月份,结果你今天找到了沛医生,我想你一定会去问的吧。”
车子进入小区地下停车库,然后熄了火。
薄复彰躺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纸放进了嘴里。
“我昨天就在想,我或许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总想着可以再拖拖……我想你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觉得过去的那么多天我一直都在耍你。”
俞益茹紧紧咬着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隐形眼镜戴久了太gān,她的眼前有些模糊。
实际上,一时之间,连来自薄复彰的话语都有些飘忽。
她努力告诉自己现在不要想太多,而先听薄复彰说完。
但是当薄复彰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打断道:“你告诉我,事qíng不是我现在脑补的这样。”
薄复彰不再说话,向来烟笼雾绕一般的双眸,头一回略显清明地看着她。
她终于还是说:“是这样的,不出意外的话,我活不过今年夏天。”
她如此说了这话,见俞益茹不言不语神色茫然,便问:“我现在说这话,是不是还太早了。”
俞益茹看着薄复彰。
她又不觉得自己看着薄复彰,她以为自己看着一个梦魇。
既然是个梦魇,似乎也不需要隐藏什么。
俞益茹扑了过去,揪住了薄复彰的衣领,她几乎忘记了所有的自我控制自我修养,提高声音怒火四溢,几乎歇斯底里——
“早你妈个头啊!!!!!”
☆、第56章
俞益茹揪住薄复彰的衣领之后,就因为被正副驾驶座之中的cao作杆绊到,倒在了薄复彰的身上,这一回她来不及尴尬,抬着头盯着薄复彰的眼睛就问:“哪个庸医这么说的?!”
薄复彰说:“沛沛奕然。”
“她凭什么这么说?!”
薄复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俞益茹。
好半天,她先用双手撑住了俞益茹的肩膀,把她抬了起来,又说:“要不我们先上楼吧。”
俞益茹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她实在无法想象薄复彰居然还那么冷静:“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qíng况。”
薄复彰神色平静:“我知道啊,我在四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
俞益茹觉得自己仿佛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突然想通了一些事,却同时更加想不通另外一些事,她无力地被薄复彰推回了原位,有种奇怪的失真感。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练成了什么灵魂出窍的绝技,于是一时之间头脑放空,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似乎变成了黑白和慢动作,渐渐的,现实又如cháo水般回归,于是俞益茹再看着眼前的一切是,仿佛被抽空了气的轮胎,又有种大梦初醒一般的虚无感。
薄复彰已经走出车门,见俞益茹还没有下车,便来另一边帮俞益茹开了车门。
这令俞益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薄复彰连一只包都不愿意与她分担。
那个时候在夜色之中俞益茹看着仿佛要随风而起的薄复彰,以为对方是装bī惯犯。
现在她回想那时,便想:那个时候,薄复彰是不是刚刚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呢。
心脏猛地揪紧,疼痛从心脏蔓延而出,似乎连血液都一起凝结,以至于浑身冰凉,俞益茹跌跌撞撞地下车,只走了一步,就蹲在了地上。
薄复彰也蹲下来问她:“你怎么了,又肚子痛了么?”
她把俞益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一边,才发现对方已经被眼泪糊了一脸,张着嘴无声的哭泣。
她于是也呆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俞益茹抓住薄复彰拨开她头发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说话便是哭声与压抑的抽噎,她无法言语,于是gān脆伸手挽住薄复彰的脖颈,然后紧紧地将对方抱住。
薄复彰的身体温热柔软,心脏有力地甚至比往常更快地跳动,俞益茹将自己的面孔贴在薄复彰的脸上,闻到属于薄复彰的熟悉的味道。
你是骗我的对么。
俞益茹想这么说。
但是她越想越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的。
所以她才会说不希望有人爱上她,所以她才会说她曾经不害怕死亡。
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未来。
所以她才会去沛奕然那儿,所以沛奕然才会说……
……等一下,沛奕然说了什么来着?
俞益茹的大脑突然闪过了一个片段。
当她询问薄复彰和沛奕然的关系的时候,沛奕然表qíng怪异地说:“我现在在让她看病。”
大约因为痛不yù生的感受和濒死差不多,所以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清晰,俞益茹在大脑里不断重播当时的片段,怎么看都不觉得,沛奕然是在治疗一个绝症病人。
仔细想想,如果是薄复彰看病的话,为什么沛奕然不说“她在我这看病”,而要说“我现在在让她看病”呢?
更何况,如果薄复彰是她的朋友,她对薄复彰有绝症这件事,真的可以这么无动于衷么?就连说起的时候,居然都没有任何的表qíng波动。
但是这又或许只是她想的太多,因为沛奕然的xing格本来就不能按常理揣摩,或许对方就喜欢这么说,又或许对方也压根不觉得死亡算得上什么。
以前俞益茹觉得这么觉得的人都是装bī犯,现在她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
俞益茹在大脑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件事,到最后都忘记了哭泣,只打着哭嗝,表qíng茫然地陷入在思索之中。
这时她惊觉脚下一空,连忙伸手更牢地抱住了薄复彰的脖子,便看着自己被薄复彰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走向了出口。
俞益茹之前已然习惯了薄复彰的怪力,但是这时想到薄复彰原来是个病人,便觉得她应该内里脆弱不堪,顿时紧张道:“你快把我放下来,你到底是什么病,你得给我说清楚啊。”
薄复彰说:“不是传染病。”
俞益茹气的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我难道会在意这个么。”
薄复彰便说:“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呢,说了你也并听不懂啊。”
俞益茹:“……”
眼看着出了地下车库,看见了行人,俞益茹便连忙好说歹说地下来自己走了。
她一从薄复彰怀里下来,突然想到最初相识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把她抱着救出了王夫人的魔爪,鼻子一酸,眼泪又是要流下来了。
薄复彰无奈地看着俞益茹:“我现在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哭呢,人不是迟早要死的么?”
俞益茹抽着鼻子:“你还要在这里偷换概念,要是早死晚死一个样,科学家gān嘛要想着办法延长人的寿命,何况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该多难熬啊……”
她想到此节,又是伤心不已,眼泪簌簌落下。
薄复彰伸手替俞益茹擦着眼泪,见没完没了,担心对方哭坏了眼睛,便说:“其实我是骗你的,你别哭了。”
俞益茹知道薄复彰只是安慰,却还是因为这句话惊了一下。
她看着薄复彰的脸,见对方皱着眉头露出纠结头痛的表qíng,忽然想到以往那了无牵挂一般的模样,想到,原来对方平常这样,不是年纪轻轻看透了世俗,而是真的要跳出世俗了。
如果真的只是个谎言,该有多好啊。
这样一想,就更伤心了,俞益茹呜呜地哭着,紧紧抱着薄复彰的胳膊,把自己的头埋在对方的手臂上。
俞益茹伤心的食不下咽,薄复彰大约是用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心思做了一顿超豪华的晚餐,俞益茹吃着觉得好吃,却一点都不能像往常一样幸福。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真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这么消息。
又或者自己没有那么多管闲事,去向那对qíng侣打听沛奕然。
俞益茹就这样哭到了晚上,突然想到,薄复彰是真正的当事人,明明是比自己压力更大的人,为什么自己反而变成了被她安慰的一个。
她想到这个的时候,薄复彰正陪着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给她抽纸巾。
俞益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就突然停住了哭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把薄复彰吓了一跳。
薄复彰说:“怎么了?”
俞益茹深吸了口气,把最后一些眼泪挤了下来擦了,然后用手掌按了按有些肿痛的眼睛。
她看着薄复彰,说:“我明天去辞职。”
薄复彰:“啊?”
俞益茹认真地看着薄复彰:“你想做的事,我陪你一起做。”
薄复彰拿着纸巾:“你不哭了?”
俞益茹舔了舔发gān的嘴唇:“可能还是会哭,但是现在先不哭了。”
薄复彰仰头看着站着的俞益茹。
对方完全失去了往常的形象,哭的双眼红肿,嘴唇gān裂。
这不是平常那种令人心生怜意的哭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更令她心头发烫。
薄复彰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俞益茹,她觉得俞益茹长得漂亮。
俞益茹以为薄复彰只是习惯了说一些甜言蜜语或者夸奖褒扬,却不知道这是薄复彰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语。
早在与俞益茹重逢之前,她曾经这样对别人形容俞益茹。
那个人长着一张我喜欢的面孔。
具体形容的话,就是一张笑起来非常漂亮,哭起来也非常漂亮的脸。
别人笑她:“这样的形容等于什么都没说啊。”
可是只有这样才能形容。薄复彰想,不能说杏核眼白皮肤黑长直,因为这样子的人世界上有太多,但是只有那个人是这样的。
那种感觉有多难形容呢,就好像薄复彰再一次见到俞益茹的时候,也不觉得她是多年前的模样。
仍旧是漂亮的令她喜欢的面孔,但是没有先前那么喜欢了。
虽然如此,也比其他人更叫她喜欢。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陪伴着自己做想做的事的人,能够是她。
但是渐渐的,薄复彰发现或许是自己错了。
对方仍然是以前的模样,只是自己没有立刻发现,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
“你一直都在陪我做我想要做的事啊。”薄复彰这样说。
俞益茹怔忡片刻,明白过来:“你是说,帮别人解决感qíng问题,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薄复彰点了点头:“人类是这个地球上最复杂的生物,如果能看很多他们的故事,不也好像体验了很多不同的人生么。”
往常听了一定会觉得是中二病发的话,似乎没有那么中二病了。
俞益茹表qíng坚毅地点了点头。
她头一回觉得,这家淘宝店的职责是那么重大,值得她更加全心全意地去做到最好。
而在此之前——
“那么,到底是什么病呢?”
☆、第57章
薄复彰大约是被缠的不厌其烦,于是将大致的状况告诉了俞益茹。
简单说来,沛奕然认为薄复彰的恒温中枢出现的问题,导致她的体温居高不下,体内器官也因此加速老化,若无意外,今天夏天就会寿终正寝。
俞益茹刚开始听的认真,越听到后面,越觉得是瞎编的。
她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有这种病,当然这可以说是她孤陋寡闻,但是要是这种体温的居高不下是不正常的,真的还能维持器官的正常运转半年么?
俞益茹虽然担心问出来的问题bào露自己的智商,但是事关薄复彰,她还是问:“你是这半年才变成这样的?”
薄复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我从小就这样。”
“既然你从小就这样,为什么现在才查出问题。”
“那是因为……”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俞益茹就听着薄复彰运用一些她从没听过的名词,又找出一些她从没看过的图纸,然后从病理学基因学遗传学的角度跟她细细分析了沛奕然做出的疾病报告,听的俞益茹云里雾里,最后只不明觉厉,虽然一点都没听懂,但居然真的被渐渐说服了。
——毕竟是名校毕业的医生,她做出了这样的诊断,应该没错吧?
俞益茹被这些听都没听过的名词绕的头昏脑涨,最后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薄复彰,说:“别说了,明天我还要去找沛奕然,我当面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薄复彰放下手上原本用来展示资料的平板,坐到了俞益茹的身边。
俞益茹本来坐在chuáng上,她上个星期刚换了chuáng垫,从原本有点硬的款式换成了软chuáng垫,一坐下chuáng便下陷。
因为薄复彰就挨着她坐下来,于是两人因为chuáng铺的下陷坐的更近,肩靠肩挨在了一块。
俞益茹此时却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她整个人又是无力又是迷茫,于是歪着脑袋靠在了薄复彰的肩头,用手玩着她垂在肩头的卷发。
她头一回没有想东想西,只想着,我喜欢这个人,而现在她在我的身边。
如此这般,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她闭上眼睛,有些昏昏yù睡。
这时她听见薄复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呢。”
俞益茹猛地惊醒了,她抬起头偏头望向薄复彰,见对方目光沉沉地望来,神qíng严肃地看不见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