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随口问道:“小傅你不回家看看吗?”
是了,傅延遇是越城一中毕业的,他应当也是越城人。
傅延遇淡淡地说:“一个月回去一趟够了,住在家里没得给人添乱。”
覃母见他们三两句就把今后的事情安排妥了,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扯了扯外公的衣袖,说:“我不回去了吗?阿莫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外公瞥了她一眼:“回去做什么?你过两天就和我们去杭城。”
覃母一噎,低着头,看着脚尖,细声细语地说:“爸爸,我不想和阿莫离婚。”
覃桦听到这儿,再也不想听下去了,扭头问傅延遇:“我们可以先去酒店吗?”
傅延遇看了她两眼,目光湛湛:“好。”
覃母是被外公外婆两人连拉带拽地拖上计程车的,覃桦已经缩在后排最里头的位置坐好了,手支在窗台上扭头看着覃母不情不愿地上车,挨着她坐下。
外婆说:“晚上我与你同房,你别再与我们生事。你只是与阿莫生活习惯了,衣食无忧的,初初叫你离开,你害怕往后生活无着落也在常理之中,等分开几日后,你总会明白,生活中没有人会是你的必需的。”
覃母梗着脖子与外婆犟上了:“不一样,妈妈,阿莫平时里还是很照顾我的,家中的活也不叫我干一点,即使偶尔发疯起来,也不过是在乎我罢了。”
外婆直叹气,几乎要把覃母的脑壳撬开,去细细研究她的脑神经到底是如何在大脑皮层中蔓延分布的。
“他都快把你和卿卿打死了,况且,他打你不是为了情啊爱的,纯粹只是占有欲与控制欲在做妖。等冷上了半年几载的,看他还会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覃母振振有词:“那不一样,阿莫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妈妈,你也没有与我们生活在一处,总不能只看到阿莫的坏,而看不到他对我的好吧。”
覃桦听得心生羞愧,扭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掠过霓虹灯影,高楼耸天,压着底下微小的人影和车影。在医院里竟也未察觉,原来天色不觉阴沉了几许,约约有飘雨的兆头。
傅延遇忽然出声,对司机说:“麻烦您在前面的手机城停一下。”又转过头,隔着椅背与外公外婆说,“周老师,师娘,我带覃桦去买部手机,你们在计程车上等我们一会儿,可以吗?”
外公忙说:“可以可以,卿卿有了手机也好与我们联系,还是小傅想得周到。”
计程车停在了路边,覃桦跟着傅延遇下车,两人拉开两三步的距离,沉默地进了手机卖场。
傅延遇路过某手机的柜台前,停下步子,看着覃桦:“这个牌子的手机好不好?”
覃桦快速地搭了眼放在玻璃柜里的手机,每部手机旁都用黄色的价位牌写明了价位,虽则最近在做优惠活动,但对覃桦来说,依然是贵了些。
覃桦摇了摇头,说:“买便宜点的吧,七八百的就够了。”
傅延遇一挑眉,说:“替我省钱?”
覃桦咬着唇,说:“本来就不该让你花钱。”
傅延遇眉眼温润,笑意似澄心堂宣纸上晕染开的徽州古墨,似花亦似雪,从眼里到心底,捧了满手。
“这情,你该承周老师的。况且老师揣着文人风骨一辈子,你以为他会白白占我的便宜还占的心安理得?你在这儿的一切生活费他都会给我,不过,这手机倒是我想买来送你的,就当作是见面礼好了。”
覃桦细若蚊讷地应了一声。
傅延遇很快帮覃桦挑了手机机型,又办下了手机卡,连同套餐也一并处理了干净。覃桦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傅延遇事情考虑得实在太周到了。前头她在医院里心还夸赞着他的周到,可如今一想,这样年轻的人,究竟是要在怎样的环境下,才能生出这般的性子。
傅延遇买的手机是双卡的,他就办了两张手机卡,递给覃桦时,还特地嘱咐她:“记得区分开来,亲近的人在一张卡上,不亲近的都放在另一张,到时拔了电话卡,一切烦心事统统就没了。”
覃桦捏着手机,手指抚在凉凉的手机外壳上,告诉他:“不会有几个联系人的。”
大约只会有三个人,外公,外婆,以及傅延遇。
傅延遇订的酒店离他住着的公寓并不算远,外婆却没敢让他多待,只怕更加耽误他的正事,临走时在他手里塞了两包小零食,低低说道:“你老师那里我会再劝劝的。你帮了我们许多,老头子也看在眼里,大概也不会很认真拦着你了。”
傅延遇道谢,他说:“这事能做成,算是了我多年的执念。或许老师觉得我是放肆,有着颗趋利的心,不肯好好做学问,可做这事,我是要投入全副的心思,烦请师娘告诉老师一声,傅延遇绝不敢含糊对待。”
他话说得再认真不过了,偶尔停顿时,面色有些恍惚,站在门旁,对着酒店中最普通的大床房,却如站在庙堂之上,眼里见的应当是天子龙颜。
覃桦坐在沙发上看着,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恍惚。
外婆送他出去后,关上房门,与覃桦说:“你学校里有多少的衣裳,我陪你去附近的商场上买几套回来。尤其是冬衣,绝不能缺的。”
覃桦刚刚撕开一袋原味的薯片,心里眼里放着的却还是傅延遇,她随口敷衍了两句,这才问:“傅延遇是要做什么被外公拦下了吗?”
听到覃桦的称呼,外婆轻蹙了眉头,说:“没大没小,他正好长了你十岁,又是你外公的学生,理应叫声哥哥,直呼名字像什么?”
覃桦无声受下外婆的轻斥,想到傅延遇偏过脸,告诉她:“我没有这样老。”二十七岁正当是风华正茂的年岁,有谁会嫌弃他老?哥哥这称呼也不错,即远即近的距离,像是手里扯着根风筝线,松弛时拉一拉,紧绷时松一松,总不能离得太远。
除非,拉线的人不要了风筝,或者,风筝厌弃了风筝线。
覃桦百无聊赖地想着,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了,天鹅的滋味是不错,但天鹅只会是天鹅的。
外婆又说:“前些日子有个导演找上门,想叫你外公做历史顾问,帮忙写个剧本。”
覃桦说:“剧本?什么剧?”
“反正不是纪录片,那些连续剧在你外公眼里,一概是胡说八道的稗官野史,倘若当正史拍,还算是有些交代。可你瞧瞧近年来播的,不过是一出消费古人的现代人臆想之作,篡改历史不说,连故事都滥得很。”外婆说起这个也很是不解,“倒不知怎么的,小傅这孩子却愿意接下这活儿,他也不怕那些商人把他钟爱的南秦史给改了?”
南秦,南秦,又是南秦。这南秦,当真要变成傅延遇的命门了。
“他才刚念完博士,就跑到越城来,为了这剧本的事,竟然打算留在这儿,好好地考察调研。”外婆说,“毕竟南秦的古都是在越城,越城在漫长的历史中只做了一回国都,对这段历史还算重视的。我瞧着他这劲头,也不像是舍得敷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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