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着眼睛,她不是恨他,不是怨他,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阿姐……”他冲入她的怀里,隔着被子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胖过,就是隔着被子他都可以感觉得到她硌人的骨头。
她一路前行,一路失去,现在唯一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弟弟了。难道,连这个,也要失去吗?
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后脑勺,斑斑点点的头皮屑满头皆是,他到底守了她几天几夜,竟连梳洗的时间都没有。
她睁大了双眼,她一直是个最出色的戏子,不到片刻,双眼便没有了流泪的痕迹。
“你做的很好。”她听到自己格外平静的声音,“赫尧是不羁的鹰,我们拿捏不了他,只能除掉。你做得很好。”
皇帝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平静的初晴,那样的平静,就像是素日里冷血冷情的阿姐,仿佛六天前的那一场撕心裂肺,只不过是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做的一场迷梦。
“赫尧的尸体呢?”
“冻在冰窖里。”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却不得不顾忌着他的阿姐。
“给我吧。”
“好。”
赫尧暴病身亡,西北军重新整划,她帮着皇帝镇压一场又一场的骚乱,凭着在赫尧身边五年看到的人事,偷到的情报,理出最清晰的一张关系图,该诛九族的诛九族,该除的除,该流放的流放的。
景和元年,血流了一整年,踏着满地的鲜血,她终于将她的弟弟宝座下的高台打造得固若金汤,她看着她的弟弟坐在最高的位置,听着山呼万岁,震彻耳际。
她却蓦然转身离开,坐在他的坟前,醉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林湛带人找到了她,将她背回长公主府。
那个时候,林湛说,沉溺于往事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她苦笑,转头望着赫尧的墓碑,“我要未来做什么。”
她憧憬过未来,幼时憧憬和季白的未来,后来憧憬和赫尧的未来,可是人真的不能想太多,想的越多,和现实的落差就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何必苦苦遥望未来呢,或许,在最美好的瞬间灰飞烟灭,也是一件难得一求的好事。
他的坟建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树林里,那天,他看到的自己有多完美,就有多虚假。
可是男人都傻,都愿意相信这世间真的有那般白璧无瑕的女子,并且坚信着自己能够得到她。可是到最终结局,又如何呢?
下一世,睁大双眼瞧着吧,莫要再走回头路了。
不值得。
林湛把火盆搬过来,点上火,火光温暖,她一把一把地将纸钱放进火盆,看着火光缭绕,将那金黄的纸币吞噬。
“赫尧,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
皇帝让太医三缄其口,可是那一日,那么多的鲜血,她只是一时不愿意去想,又哪里能傻多久呢?
她的手段,就是嘴巴再硬的人又怎能不开口?更何况,只是几个连皮肉之苦都没尝过的太医呢?
皇帝说他不知道,可是连她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呢?她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他的存在而欢欣一秒,就被告知永远的失去。
这怎么能算完呢?她这样毒如蛇蝎的女子得到的报应怎么能就这么完了呢?
“殿下此生,已不会再有孕。”
“若是臣等拼尽全力,可保殿下八年无虞。”
她早已无牵无挂,这条命,老天爷爱收就收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火光慢慢地变弱,熄灭。
沉稳的脚步声从后头传来,她站起身,回头,便看见季白也拿着一篮子纸钱站在她的身后。见到她,也并不吃惊,朝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礼。
当年为了避开皇后的耳目,她与赫尧的关系一直隐匿得很好,后来,赫尧顺利扶持着皇帝上了位,他想给初晴一个正经的名分,便一直没有对外说过初晴的身份,担心在她出嫁前坏了她的清誉,却不想到死,都没有来得及给她。
当初皇帝很多事情都是借着初晴的名字做的,以此来降低赫尧的警觉性,很多人知道赫尧是死在女人手里的,却没几个人知道,那个人是初晴。知道的人陆陆续续死了,当年树林里,季白知道初晴与他关系匪浅,也推想出了那个在赫尧身边多年的女子是谁。到如今,知情的,只怕除了皇帝和他的心腹,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了。
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罢了,于他们,好像过了一年一般悠久。那般往事,放下了,就真的放下了。
“难得,除了本宫之外,还能有人来看他。”她轻笑。若是他知晓,可会安慰?
“赫尧本是豪杰。”
是了,她忘了,儒雅如季白,虽最后还是走上了文臣之路,但年少时,却向往着能够白身入战场,功名归朝堂。赫尧,一直是他景仰的前辈。
初晴向外走了几步,道,“你来看他,本宫替他谢你。但死者不拘这些虚礼。陛下本就不喜欢你,莫要让他对你多生隔阂,对你,不好。”
“那殿下呢?殿下年年来此吗?”
“季白,我是他姐姐。”
“季白情愿,殿下只是殿下,而不是谁的姐姐。”如若那般,今日,他们不会是这般局面。
“当年是本宫对你不住。然则这些年所作所为不是因为眷恋过往,而是为陛下招揽贤才。”她语气淡淡。
季白,是盛放在她最美好的时光里最美丽的花,便是现在,她也不能说她完全忘记了过往。然而过往就是过往,再美丽,都成过去。已经成为过往的东西不必挽留,留不住的。留住了,也不再是原来的一切。
季白对她一作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么?
初晴苦笑,“八年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年发生了什么呢?发生了什么让一个青春的少女学会以色侍人?该如何说?
“废太子与我的传闻,你可曾听过?”她无意隐瞒他什么,前八年,他不问,她不说。如今他既开了口,她就告诉他。
季白嘴唇忽然发白,“是陛下被杖责那天……”
当年年幼的陛下冲撞了太子,被杖责五十,他却三天后才收到消息,急匆匆找了个借口进宫到了绿水亭,亭中少女眼神怯生生的,嘴角微笑分明苦涩,躺在他的怀里分明僵硬,他当时只觉得奇怪。后来,太子倒了,底下人的嘴就开始管不住了,风言风语传开,道太子私生活不检点,不仅秽乱后宫,连同胞姊妹亦不放过。其中,被提名点姓的就有一个容初晴。
往日不曾相信,只道是她名声一直不大好,却不曾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对我用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年的她,膝盖是多么的软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太子那样毫不迟疑地跪下,卑微地磕头求饶。
是了,多么惹人垂怜的模样啊,似乎予取予求,也难怪太子轻贱待之。他将她带到床上,她瑟瑟发抖,挣扎过吗?那样剧烈地挣扎过的,往日季白拿撒泼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却原来,一个男人若不珍视你,要对你用强,一个女子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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