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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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老男人,没有说话。老男人右手拿着一根签拨了拨水烟壶,叭嗒了两口,才慢条斯里的地说了两个字:“免礼”,然后就不说话了。

  蒋元慈在地上跪着,埋着头,手拱过头顶,一动也没有动。他没有想到,这个所谓“表叔”是这样的冷漠与沉静,与他想象的热烈迎接的场面相去太远。这个时候,他该咋办呢?他迟疑了,为难了,没主意了。他就那么着。虽然极其不想那样,却也不敢任性起来。他只能忍着。他真的明白了,正如他额爹所骂,他还真的不止是嫩了一点,他实在是嫩得太多了!

  在蒋元慈看来,差不多过了几个世纪,那老女人实在看不过了,才说了一句“贤侄请起”。

  蒋元慈哪听得这话?猛地一起,还差点摔倒——他的脚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他抱歉地一笑,挪到椅子上坐下来。他向门外瞟了一眼,右厢房一个半掩着的窗户里,有一双眼睛正在向这边张望着。凭他的感觉,那是一双小女人的眼睛。是不是她呢?她长什么样?不过,这只是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你姓蒋?蒲江的?”他“表叔”突然问道。

  “当然,这可不是张嘴就能说的,姓蒋。您家前五辈上,是我们家的女婿。您是我的表叔。”蒋元慈完全不假思索,对答如流。

  “可是……”

  “咋啦?”

  “你说的都不假。可我们姓蒋的亲戚都在眉州洪雅。我咋就从来没听说过蒲江有姓蒋的亲戚?”

  “哦,”沉闷了好一会儿,蒋元慈站起来说,“既然是这样,哪打扰了,告辞!”紧接着又故意高声叫道:“文洲,我们走!”他瞟了一眼那窗户,迈开步子,便向大门走去。

  “留步!”他叫了文洲正要走下他们家门前那长长的石梯时,背后传来那“表叔”的声音。他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看去,“表叔”端着水烟壶站在门里,旁边一个二八少女拘着他的手臂,正在含羞地看着他。

  “呵呵,咋啦?难不成还叫我给茶水钱?”

  “进来坐下说。”

  蒋元慈看了看“表叔”,他是一脸微笑,神情慈爱而安祥;再看看他身边那女子,正羞怯而热烈地望着他。当他们的眼睛碰在一起时,她便倏地埋上头转一边去了。蒋元慈心里一动,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涌上心来。他乖乖地迈动步子,从龙门外向里走来。

  在堂屋里坐定之后,“表叔”一番诚恳道歉,说自己生意烦杂,时间紧张,以至于亲戚之间也难于走动,实在是失礼。既而问道:“家翁可好?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蒲江去的?”

  “我额爹额妈都很好,身板硬朗。我们祖上本是洪雅县保安乡天池下坝人,讳三仙。康熙四十二年,因做些小生意,来到蒲江地界,于是定居,到我额爹这一代,已经六世。怎赖世道艰难,势微力薄,家贫志短,羞于回乡省亲,以至于诸多亲属,至今也不相认……”

  “呵呵……”“表叔”看了一眼“表婶”,两人对了一会儿眼睛,都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含首,脸上便显出许多的温情来。“是呢,幼时听我奶奶说过,我们家祖上是有一个名叫三仙的长辈游商而未归,原来是去了蒲江地界。你说说,你们在蒲江的情况?”

  蒋元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到表叔手里,“你看,都在这上面呢。”

  “蒋氏家谱?”表叔一愣,快速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还“哦,哦”着。看完之后,对蒋元慈说,“这是你三表哥,”然后转身道:“老三,这是你元慈表弟,快来见过”!

  “额爹你忘了?是我把他带进来的。”三表哥笑道。

  “你去把大哥二哥叫来。”

  “要不要叫四妹?”

  “叫来也好,”表叔疑了半晌说道,“表兄妹,亲戚,是该认认。”

  不一会儿,大表哥,二表哥,四表妹,都进来了。蒋元慈一一施礼见过。

  这会儿他表现得相当的礼貌,言词相当的得体,举止相当的文雅,以至于那一家子本来有些冷峻的脸上也显出许多的阳光来。尤其是那四表妹,红着一张小脸应了万福之后,还偷偷瞟了蒋元慈,万般羞怯地埋下头去扯着自己的小手。

  因为他的到来,吴大院子上上下下都呈现出喜庆祥和的气氛。蒋元慈感到了他们的热情。蒋文洲也特别的高兴,左一个表叔,右一个表老爷,叫得相当的甜。

  ☆、第一缸蓝靛

  在吴家大院这些天,蒋元慈受到了相当热情的接待。每天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蒋文洲也说,要是多耍几天,光怕会胖得不成人样了。

  唯独让他不高兴的,是那“三表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说是专门陪他们玩的,白天陪他们吃饭喝酒,晚上陪他们睡觉吹牛。两个人年岁相当,半天下来就熟得象亲兄弟了。只是有一点,他要去哪儿他都会阻止,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去,就象防贼一样。这是待客之道吗?他想,再怎么说,我也是显客嘛,岂有此理!

  “为啥?”有一天,他一边端起茶来喝,一边相当随意地问他三表哥。

  “额爹说了,外人不能看,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我是外人?蒋元慈心里很不舒服,脸上一下子多了一些的颜色。

  “呵呵,我是说,我额爹说了,祖上定的规矩。”他“三表哥”好象觉察出话没说对,马上补了一句。

  “哦。”蒋元慈心头想,传男不传女,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我可能是未来的女婿啦?他禁不住笑出声来。一抬头,看见门外蒋文洲跟他们家下人聊得火热,他打了个眯笑。转过头来,心想,还好,他们没怎么管蒋文洲,虽然他也是亲戚。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抬起头来,右边横房半掩的窗子里面四表妹那双火热的眼睛正在望着他。他看着她,她也没有躲闪,也直直地看着,两双眼睛就象被一根火炼子拉着,热热地对视了好一阵子。

  “哎,听说你们打靛是祖上传下来的?”蒋元慈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我老爷说,他都不晓得从好久开始的。”

  “销路应该很好吧?”

  “不愁卖呢。我们种了几十亩上百亩的蓝子,还要割山上的野生的,打多少出来,卖多少出去。”

  “哦……不过,要是能用机器生产,那就好了。这样的做法,生意再好,赚钱再多,那也只能算是个手工作坊,离大工业生产还远着呢……”

  “机器生产?咋整?”“三表哥”惊愕地看着他,显然是来了兴趣。

  “我也没见过呀。我只是在报纸上,书上看到过。”趁喝茶的当儿,他又瞟了一眼那窗户,那窗子比先前开得大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到表妹的上半身了。他忽然把声音提高了一截:“曾国藩、张之洞他们就办了许多的工厂,他们说,只有办工厂,才能提高国家的实力,‘仅树五谷,利薄不足为养。工为体,商为用。’就算是种田耕地,劝农之要也要讲化学。可是你看我们国家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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