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蒋元慈就起了床。他推开门边朝龙门外跑边叫文洲。不一会儿,他拉着文洲进了龙门,挑着箩筐就出去了。
吃饭时候,他们回来了。两叔子把一挑蓝子倒在地上,把杂草和渣滓捡得干干净净。
“去找杆称来,”蒋元慈看着文洲说。
“找称来干啥?”蒋文洲满脸疑惑。
“叫你找你就找,问那么多干啥?”
“好好,不问不问。”
蒋文洲找来一杆抬称,和蒋元慈一起,把蓝子捆成一捆,过了称后,倒进缸子里,淹上水。
大哥蒋元海和二哥蒋元清一前一后从龙门外进来了。蒋元慈招呼他们道:“大哥二哥,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我听说你在屋头扎腾啥子蓝靛,觉得有点希奇,就约上你二哥过来看看,是啥样子,咋整的。”蒋元海面带笑容说道。然后偏过头去朝正在灶房里扫地的四奶叫了一声“额大”。四奶偏过头来应了一声。
“呵呵,瞎整的,瞎整的,”蒋元慈说。
“哟,怕我们把手艺偷走了?”
“咋会,别说现在还没整成,就是真正成了,这乱八行活路,两位哥哥也瞧不起的,是不是?”蒋元慈笑着说。
“你还嫑说,这行啊,在川康十八行中还真的没得。”蒋元清慢条斯里地说。“额爹呢?”他问扫完地坐下来做鞋的四奶。
“陈家营赶会场去了。”
“哦,对,今天就是陈家营川康十八行的会期。”蒋元清掐了掐手指,若有所悟似的说。
“哈哈,元清真是神算哈,啥子都晓得,”蒋元海笑道。
“啥子神算哦,就是十八行的人都信这个,跟他们择过几个日子而已。”
快中午了,四奶弄了几个菜,三兄弟边喝酒边吹了一些闲龙门阵。吃饱喝足之后,蒋元海和蒋元清带着满足,回各自的家去了。临走时对蒋元慈说,加油,赶快把蓝靛弄成。赚了钱,发达了,两个哥哥也沾光。
过了五天,蒋元慈摸了摸泡着的蓝子,手上有一些滑腻。用力一捏,烂了。再看看那一缸子水,蓝幽幽如碧玉一般,他好一阵兴奋。他知道,这个时候该下石灰了。他叫来蒋文洲,把缸子里的蓝子捞干净,然后把刚从邛崃西河坝买回来的块子灰称了一些,放在秧盆子里,舀了两瓢缸里的蓝水发开,研细,倒进缸子里。拿来竹棍不停地搅,把白色的泡泡搅成蓝色的泡泡直到把泡泡全部搅散,搅出一缸蓝幽幽亮闪闪的糊泥来。
蒋元慈站在旁边,细细地看着这整个过程,不时地指点着蒋文洲。他感觉,这次做的这一缸,不仅比上两次的细腻,而且光鲜了很多,整个缸子里都闪亮着蓝光。前两次的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一股甜味儿从他的心底升起,弥漫到全身,再从脸上洋溢开来。
“幺爸儿,成了!”蒋文洲也兴奋地叫起来。
“现在还不敢说成了。”
“咋不敢说?你看这,这,这,比前两次好看多了!”
“好看就是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你懂不懂?看来你是该好好读读书才行。教你的字都会写了么?”
“字是会了,可你说的那些还是听不懂嘛。嘿嘿嘿嘿……”
蒋元慈心里也很兴奋。凭这些天来的经验,他感觉这一缸子真的是成了。但他不想就这样背着去喻染坊。因为他想起了喻染坊那老板,那些染工们毫不留情的嘲笑和那些鄙夷与嘲弄的眼神。这次,得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蒋元慈是个什么样人!
第二天是洪兴场场期。吃了早饭,他就带着蒋文洲逛洪兴场去了。
“幺爸儿,你说,入了袍哥跟没入袍哥好象也没啥不同哈,”蒋文洲突然问道。
“是吗?”
“是啊,你看,我们,哪儿变了?这不都一样吗?”
“红十条黑十款你记住了吗?”
“嘿嘿,哪记得住?我可没得听一遍就记住的本事。”
“哦,这我得好好跟你说说,不然,以后犯了条,会连累我的。”蒋元慈说:“以前,我也不晓得啥叫袍哥。就连入会,都是额爹鼓倒拉去的,这个你晓得。不过我想,他为了我答应入会,连你们的那份钱都愿出,肯定入会和不入会不一样的。你还记得他甩给我那本手抄的书不?”
“记得啊。”
“那本书,是手抄的,是德义堂的堂宝。看了那书我才晓得,是为啥子。”
“为啥子?”
“这个事情太复杂,说多了你也听不明白。我就简单地跟你说一说吧。《三国演义》你晓得嘛?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个我听说过啊,基本上都晓得哦。”
“他们的结拜,是为‘义’。你可能不晓得,我们中国有两个圣人,一个文圣人一个武圣人,文圣人就是孔子,读书人都要供俸的;武圣人就是三结义中的关羽关云长,就是关帝庙里供的那个关老爷。”
“哦……”
“这个武圣人不是官家封的,是老百姓封的。老百姓为啥子要尊关云长为武帝武圣人?就因为他最讲义气,把兄弟之间的情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关二爷被曹操抓住后,曹操给了他很多金银财宝,他一概不收,只收了一件锦袍。他平时不穿,即使非要穿上,他都会把旧袍罩在外面。曹操问他原因,关二爷说:‘旧袍是我大哥玄德所赐,受了丞相的新袍,不敢忘我大哥的旧袍’。可见,关二爷多么的重情重义。”
“哦,明白了,袍哥其实就是结拜弟兄。”
“对。弟兄之间,要义字当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危难时刻,就算是血旺子,也要坚决顶起!”
蒋文洲显然是震撼了,脸色凝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快到洪兴场时,他又问道:“哪为啥叫袍哥不叫义哥呢?”
“叫袍哥是有来历的。我们中国有一本最早的诗集,叫《诗经》。里面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就是说,不要说你没得衣穿,我的袍子与你共同穿就是了。这就是‘义’。还有,‘袍’跟‘胞’音差不多,这就是说,袍哥弟兄就如亲兄弟一样。”
“哦,这里边道道还深啊!”蒋文洲感叹道。
“是啊,你娃娃得好好学学呢。”
他们从洪兴上场口进去,边逛边看。赶场的人很多,街两边除了商铺,凡是能摆摊子的地方都摆上了摊子,有的甚至把摊子摆在了街面上,把个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弄得更加狭窄更加拥挤。满满的一条街上,讨价的,还价的,吆喝的,讨价还价加吆喝的,打闹的,说笑的,就如洪水涛涛,声波汹涌,震得耳朵里嗡嗡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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