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奶奶吴氏在旁边洗鸡,脸上掠过一阵不快。蒋元慈看了她一眼,她便若无其事地露出了一张笑脸来,继续洗她的鸡。
蒋元慈知道,他老婆吴氏,对他们弟兄姊妹有点事情就来要这要那的作派很反感。但她也是一个通情达理,心胸豁达的女人。她也有一分同情心。只是偶尔会表现出一些不满。
他额爹和额妈则没什么话说。他们能说啥呢?
“隔壁那婶,运气太不好了。唉!”蒋元海为他隔壁婶子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咋啦?”
“咋啦,你不晓得啊?”
“我……到底咋啦?”
“唉,运气,这人啊,走背时运的时候,吃米汤都要卡牙齿!”
“你说啊,到底咋啦?”蒋元慈有些急了,一双期待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他不是卖了一亩地给你?”
“啊。”
“你不是给了她一百块银元?”
“啊。”
“她娃娃刚把钱拿回去,你猜咋啦?”
“咋啦?”
“咋啦,收租股的来了,看到她正在数钱!”
“啊?”
“那些龟儿子,看到银元就抓!”
“咋?!”
“喊她交啊!她问交好多啊?收租股的说去年好多今年就好多啊。她说她的地卖了还是交那么多啊?你猜那些人咋说?”
“咋说?”
“他们说你既然卖了地,不就有钱了吗?那你就得卖一股啊,然后就拿了十张小股票给她,不由分说地拿走了七十块银元!”
“这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蒋元慈在桌子上一拍,倏地站起来,两只眼睛鼓得跟牛似的,盯着天空。
“这年月,有啥希奇的?”蒋维铭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句。
“难怪,他们哭成那样!”
当蒋元海说要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不稳路了。他一边说着“我弟弟真是能干,能干。你赚了钱,大哥我也沾光了,嘻嘻,沾光了”,一边东倒西歪地朝龙门去。
蒋元慈气愤难消。蒋元海走了以后,他坐在桌子上很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一脸的怒气,久久没有散去。
“惨啊!”他额妈叹道。
“祸不单行啊!”他额爹说,“这家人,难啦!”
“算了算了,你能咋子?就算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你又能咋子?”三少奶奶吴氏劝道。
“你们说,这是哪家的道理?啊?这天底下还有王法不?还让不让人活?!”蒋元慈仍然怒气未消。
“王法?他们就是王法,你没看出来?”他额爹道,“别说他们是官家,就是附近那些土老肥,啊,戴坟园戴绍文,刘公馆刘应龙,赵祠堂赵成山,欧河坝欧大林,哪个不是心凶手黑,六亲不认,敲骨吸髓的主?有人手头还有命案呢……”尽管,刘应龙赵成山还是他蒋维铭的亲家,但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走的人。当初同意把女儿嫁过去,也仅仅是为了女儿能过好日子。
蒋元慈把手一甩,冲进他的房间里,把自己甩在床上,两眼盯着房顶……
中秋过后,他叫来文洲和文宗,把屋基从前到后,从左到右量了又量……
他请来二哥蒋元清抱着罗盘左看右看……
他请来泥匠木匠石匠瓦匠……
他请人砍回来大大小小的木头……
大山坡下干冲子旁,解木打眼锯榫砌砖铺石,乒乒乓乓噼噼噗噗,响了三个多月。一座双院双门的蒋家大院便完成了。
看着这高大的房屋,厚重的院门,宽阔的廊檐,浑圆的柱梁;雕花的门窗,青石的压檐和院坝,蒋元慈心里涌出阵阵喜悦。
“这才是我蒋元慈的家!”他情不自禁地轻轻说道。
他和三少奶奶一商量,又扩建了两个靛池,把买来的田地也插上了蓝子。明年,他又有了新的计划。
三少奶奶吴氏没有食言。她真的在年前把杨秋儿跟蒋元慈风风光光地娶了回来。那杨秋儿呢?高高兴兴地把自己,自己的两间二层街房,还有她从杜文三的儿子那里悄悄拿走的两大碗“□□”一起,带到双石桥,交给了蒋元慈。
☆、蒋元慈洪兴场演讲
蒋元慈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去蒲江了。
每天,他睁开眼睛就去三少奶奶的房间看他的儿子。除了吃奶,睡觉,他都抱在自己怀里,在屋子里,在檐廊上遗踱步转圈圈。晚上,自己没睡前,都不曾离开儿子半步。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蒋元慈抱着他的儿子在檐廊上,一边转悠一边“喔喔”地哄着。
“起啥名?”蒋维铭问。
“还没想好,你给起个吧。”
“跟我孙子起名,那是你当老子的事……”
“你当额爷的就不能起?”
“能啊,咋不能?”
“那你就起一个呗。”
“真让我起?”
“啊。”
“嗯……你看叫文章好不好?”蒋维铭翘动山羊胡子,凝思了片刻,说道。
“好,好啊,文章,好,‘蓬莱文章建安骨,清莲居士谪仙人’,好,正合我意!”
“是啊,‘文章天下事,得失寸心知’,望他将来知天下,明得失吧。”
“还是额爹你想得远。”
“你不要光顾着讨我开心,怕是该想想自己的事了,”蒋维铭抽了两口烟,看着蒋元慈说。
“咋的?”
“咋的?蒲江也不去了,田地里面一步也不去看看,成天就圈在屋头,这岂是大男人所为?”
“我这不是,你看哈,她还没满月,我作为丈夫,我得……”
“家里面这么多人,你看,做吃的有你李嫂嫂,端茶送水扫地洗衣有你三嫂,你做啥子?你又会做啥子?再说了,杨秋儿一个人在蒲江……”
“那不是有文洲两口子吗?你担心啥子嘛。到时候我该做啥我晓得,你放心抽你的烟就是了。”
“幺爸儿,我回来了!”蒋元慈寻声看去,蒋文洲正从龙门外进来,老远就喊起来。
“给,这是二婶婶让我跟你带回来的,她说,你可能有用。”说着,蒋文洲把一包纸递到他面前。
“是啥呢?还专门叫文洲带回来,”蒋元慈心里想。他把儿子递给三少奶奶,接过那包纸来打开一看,是几册《蜀报》。
“还以为啥呢,就几册报纸也值得叫文洲跑一趟?”他有些不以为然,心里还有些怪杨秋儿小题大作之意。可当他打开报纸,一行特大通栏标题冲进他的眼里:“盛宣怀强行宣布铁路干线国有,强收川汉粤汉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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