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又鳞就坐在我对面。
可我控制不住。
“别哭别哭……”奶奶抱着我的头往她怀里揣。
“我……只是感慨……”我断断续续地辩解。
“我知道我知道,往事容易催泪。”奶奶体贴。
我奢望,有一天,我跟池又鳞各自成家,大家一起再去托斯卡尼,喝着我们生日年份的葡萄酒,怡然自乐地看膝下儿女嬉戏——我们是如此成长过来的,我们的儿女也会拥有自己生日年份的葡萄酒,等着以后成家、共叙天伦的时候享用。
但我爱池又鳞,我疯狂地爱着他。
我知道不可以,不能够。
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Punch 11
我已很久很久不曾哭过。
如果让我选,我宁愿身体受伤十倍,也不愿意在池又鳞面前落泪。
夜深人静,我从床上爬起,静悄悄到楼下书房,备好墨,摊开宣纸。
白天,奶奶为我找下台阶,说我肯定是太少回家了,又刚忙完,一时情绪激动才这样。老人家让我跟池又鳞晚上在家里睡——“好好在家睡一晚,吸饱家里的气息,明天再出发!”
我自然明白奶奶的用心,但我睡不着。
蘸了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泅开墨迹,随着我的挥动拖出迤逦笔画。
我抄写心经,原以为清寡佛句能镇住心魔锁住邪念,用寂寥无味的书写来鞭笞责罚喧嚣不止的野望。
但这么多年,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没有用。
我有时会变得暴戾残酷,比如对池又鳞动手的时候,比如把别人拉入黑名单的时候。
我简直要被撕裂成两个人。
门口有些微声响,我抬头,池又鳞不知在敞开的房门前站了多久,看着我。
我停下笔,收拾好桌面,把折叠好的宣纸带离现场。
池又鳞伸出一手扶着门框,挡住我的去路。
他低头问我,“为什么哭了。”
我的目光停在他的手臂上。
多年前,那还是一条藕臂。他爱闯祸,做了坏事就跑来求我抱抱。
我努力抱他,“抱不动你,小坏蛋。”
胖墩墩的他咯咯笑,双手双脚缠上我。
为什么时光不能停在那些欢乐的画面上,为什么我们要长大。
我不会再次失态。虽然我是在他面前哭了出来,但我不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可怜。对他所有的感情都是属于我的,不是属于他的。
我仍然是那个说动手就动手的池亦溟。
他的问话,我没有回答,因为不想与他展开任何对话。
我们就这样僵持。
最后,他放下挡路的手。
我走出书房。若说我还有什么话作为结束语,那就是,“……好好对待施南。”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施南的号码拉入黑名单,把他的微信名片删除。
做得有些迟了,还好他没有找我,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应对。
他即将成为池又鳞的某某。恭喜他,这是多少鱼鳞日夜盼望的好事。
我躺上床,只盼着明天回学校不会碰见他。
第二天回校,施南没有来找我。
接下来几天,他都没有出现。
我没去找他,也屏蔽了所有娱乐消息的接收。
学院内部网挂出《青年教师进修通知》的文件。
那是苦差事,都好几年了,没人报名,听说今年再没人报就得取消项目了。
我看了文件,填好报名表,送到人事处。
人事处的主任还劝我好好考虑,毕竟最后要求出来的成果条件太苛刻。
“你这去的一年,要变苦行僧呀。”主任打趣道。
我笑笑,“没关系。”
她也就不再说什么,让我等通知。
这期间,我没有踏足图书馆一步,借书还书都狠心地叫办公室的学生助理跑腿。
终于等到人事通知下来。我要开始办手续收拾行李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不住抱怨,“你才毕业多久呀,又得走一年,你都没陪我去看过弟弟的演唱会……”我听见父亲在旁边替我解围,“孩子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你就别说了。”
答应了母亲天天跟她视频聊天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我放下电话,抬头看天。
天地浩然,我却不断流浪。
我以最快速度准备好所有手续资料,选择最早的日期递交申请。
一切顺利得出奇。
与学院的老师做好交接,我就能动身。
学生们听到风声,不断过来找我或聊天或拍照。
我全部拒绝。
我不想与人来往太多。
就让我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Punch 12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芬兰,有极夜和极昼,能看见北极光。
对方学校给我安排了学校附近的寓所。站在小阳台上,能听见不远处海浪的声音。
接待我的留访(留学生和访问学者)组织本安排了几天的观光旅游,让我先放松一下,但我婉拒了,直接到系里跟对接的教授们见面,准备研究课题。
他们惊讶,眼下正是旅游季的尾巴,等入了冬,那就有很长的时间不能四处走动了。
“年轻人,顺便去交交友!”长着大胡子的教授笑着对我说。
我只笑笑。
或许,我更想当个苦行僧。
半个月后,满城风雪。
天色暗沉,云层厚且低,风云间有微微暗光,仿佛杀伐的刀剑在不断挥舞。
我突发狂想,披上大衣,到街上走动。
呼啸的风与雪猛烈如兽,以极狂的凛冽之势吞噬我。
在天地撼动之间,小小的我,觉得痛快。
我歪歪斜斜地、走一步退三步地,慢慢地挪到了只闻其声未见其真颜的海。
那海是黑色的,像狂乱的战场。一波一浪之间的翻滚,都带着极其冷酷的恶意。
然而天地之大,比不过人心。
系里有研讨会,讲的是《洛丽塔》。
中文版的开头为,“洛丽塔,我生命之光 ,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 ,我的灵魂”。
而英文原版的“欲念”用词为loins,指生`殖`器。
每一个单词,都表达出沉沦。
这是我为数不多不愿重读的书。
它会提醒我,在池又鳞十六岁时,我曾有过的欲念。
池又鳞打完篮球回家,在浴室门外把衣服乱脱一地。
门内,他在洗澡;门外,我走近。
我的目光,在地上一堆脏衣服中流连。
我盯着他的内裤。
我想把它捡起,凑到鼻子底下,闭上眼,好好地,闻一闻。
来芬兰数月,我没有交到朋友。
邀我喝酒喝咖啡参加派对的好意,我只心领。时间一长,便无人问津。
一开始是母亲主动与我视频聊天,后来反倒是我到时到点就向她请安。她说起我来,“哎呀,你怎么不出去会会朋友什么的,这么准时跟我视频不行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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