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陵在校门口遇到杨敏。
放学了又是要回家,杨敏换下了校服,一件鹅huáng色羊绒连衣裙,衣料一般,剪裁简单,胜在色彩明丽,又是最年轻娇艳的年纪,衬着天生丽质的一张脸,极显皎美,来往的学生,男男女女,目光都朝她看。
男生痴呆迷恋,女生羡慕妒忌。
杨敏从小到大一直承受这种目光,并不在意,自在地站着,姿态傲然,直到看到陆越陵。
杨敏在汹涌的人群中轻易就看到陆越陵。
陆越陵在学生中,虽不能说鹤立jī群,却当得起出类拔萃令人目眩几个字。
跟生涩的同学相比,他身上有一股很复杂的男人的魄力和担当,他很高,步履矫健,像原始丛林中出没的豹子,充满力量感。
他的脾气和俊朗阳光的外表极不相符,粗心且微有粗bào,不会说甜言蜜语讨女孩子欢心,也没有什么紳士风度,最近的一次约会,他请她请饭,中途却端着砂锅跑了。
习惯了被男生捧着,突然出来一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杨敏被挑起了兴趣。
“陆越陵。”杨敏朝陆越陵招手,甜美的声音令得好几个男生同时侧目。
“有事吗?”陆越陵冷着脸问。
“晚上请我吃饭,怎么样?”杨敏浅笑。
落日桔红色的霞光照she下来,点点光芒在她白皙柔润的脸庞上跳跃,勾勒出如幻如梦的美丽,一旁路过的几个男生挪不动腿,假装整理书包,眼角偷偷看。
骚首弄姿,招蜂引蝶,长得那么丑还出来丢人现眼。
陆越陵这么想,被周围的人羡慕妒忌看着,微微又有几分得意。
可是这会儿他真没心qíng和杨敏吃饭。
“五一吧,五一放假我们一起出去玩,最近我有事,没空。”他随口说,招过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上了车。
chapter21
少教所在市郊,远离繁华的都市,清冷萧瑟,穿着警服的警察来回走动着,皮靴与地面接触,达达一声又一声,沉重肃杀。
探视屋只有墙壁顶端一个半米见方的窗户,采光不好,又是yīn霾天气,室内昏昏沉沉,陆达庚在外面等着,苏靖远自己坐在玻璃隔离窗前,抓着冰凉不锈钢窗管,紧张地望着隔离窗里面的大铁门。
狭小的房间一片静寂,只有紧张的心跳声在颤动。
大铁门哐一声打开,打开的瞬间,一股疾风卷了进来,四月天气,近二十度的气温,苏靖远仍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高海洋瘦了,皮肤也变白了,眉眼不复之前的硬朗,有一股子痞气,看到苏靖远,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站着不动,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坐到隔离窗前。
“你还好吧?”苏靖远颤声问。
“不错,吃好睡好,除了没自由。”高海洋耸歪着身体靠到椅背上,百无聊奈的样子,手指在窗台上有些无聊地敲击。
他的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有些晦涩的暗huáng,那是夹着香烟熏出来的,苏靖远记得,他在学校时虽然成绩差,可除了好动些,偏好打篮球等体育运动,烟酒从来不沾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高海洋缩了缩手,又平静地伸张开,耸耸肩膀。
“牢里无聊,天天上政治思想课,呆在这里面的又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我爸体谅我,主动给我捎了烟。”
没有自由,身体被禁锢,那样的日子只是想像一下就很难受,苏靖远低下头,小声说:“马上就满一年了。”
“是啊,马上就能出去了。”高海洋笑了笑,问:“陆越陵一直不知道我出事吧?”
不等苏靖远点头,又道:“以我跟他的jiāoqíng,知道我出事他不可能不来看我,苏靖远,现在如你的愿了,可以一个人霸占他。”
“我……我不想你这样的。”苏靖远难堪地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不过,如果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天,非得有一个人给你带路,你还是会找我,而不是找陆越陵,我没说错吧?”高海洋冷笑,目光锥子一下深扎在苏靖远身上。
苏靖远沉默。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陆家好饭好菜大把的钱花在你身上,养出一个皮包骨的僵尸。”高海洋站了起来,弯着腰,手指贴到玻璃上,“别自责了,苏靖远,我感激你那天是找我带路,真的。”
他转身,大踏步离开,出大铁门时,回头望向苏靖远,目光睥睨嘲弄之余,有一股同病相怜的意味。
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门板与门框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令人心脏颤动,苏靖远捂住脸,沉默着坐了许久,直到探视时间过了,警察过来赶人。
回去的路上,苏靖远一言不发,陆达庚也没说话,汽车学校门口停下来,苏靖远下车走进校门,陆达庚看着少年瘦削得一阵风就能chuī走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
“小远那孩子心事太重了,怕不是个有福的。”回到家中,他跟温雅丽说。
“什么意思?”温雅丽不高兴,瞪他。
高海洋的事不能说,怕妻子沉不住气在儿子面前露了口风,陆达庚眼神闪了一下,随口扯道:“我说他周末也不回家,咱们那么疼他,白疼了,不惜福。”
“兴许是谈恋爱了,初三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女孩子……叫什么,好像叫程雯的要好。”温雅丽笑了笑,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很正常。”
程雯不知去向许久了。
如果是有女朋友谈恋爱了倒是好事,陆达庚叹气。
温雅丽以为陆达庚担心,安慰道:“小远懂事,学习没落下,听越陵说,这次月考,他又是年级第二,咱们越陵跟着他也越来越有出息了,居然考了年级第三十五名,那可是一中啊,本市成绩好的学生都集中在那了。”
qíng愿考倒数第一名,只要孩子开心快乐。
陆达庚想起苏靖远白得不见血色的脸,瘦得竹竿撑着衣服似的身体,胸口发闷。
“明天下午多弄点吃的给越陵带到学校给小远吃,水果零食多买一些。”
“越陵已经回学校了,说是作业题有好几道不懂的要去问小远。”温雅丽埋怨,“才刚在家过了一夜就走,也不多陪陪我们。”
苏靖远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寝舍,推门而入瞬间,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三魂七魄离体。
——陆越陵坐在阳台横栏上,随时要往下跳的样子。
“陆越陵,你坐那上面gān嘛,快下来。”苏靖远颤着嗓子喊,想走过去拉陆越陵,又怕刺激得他马上往下跳。
能gān嘛?chuī风,盯着楼下的经过的行人看,寻找他。
从早上回寝室到现在,两个小时过去,楼下走过无数人,没有一个是他。
他回来了,身边没有女人,刚十二点半,想必也没和女人在外面一起吃饭。
胸口没那么郁闷了,陆越陵伸出双臂,迎接绵软的chūn风。
那样子恰像是要展翅乘风而去。
苏靖远脑袋空白,冲了过去,死死抱住陆越陵,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道很大,把陆越陵整个人抱起来了,抱回室内,推到chuáng上,死死压住。
“陆越陵,你别想不开。”他把头埋到陆越陵胸膛里,双肩抖搐,他想克制,可是永远失去的恐惧使他再也克制不住,“陆越陵,别丢下我一个人,行吗?”
他以为自己要gān什么?
他还在意自己死活吗?
为了那个什么学姐周末都不跟自己一起回家。
陆越陵觉得讽刺,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说:“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不是有你那个学姐了吗?我算什么?”
他yīn森森笑着,苏靖远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胸口疼痛,理不清思绪,解释的话冲口而出。
“没有什么师姐,我胡扯的,那天晚上……”
把王宁抓着姚信元□□撸的事说了。
“你说那种qíng形我还在屋里呆着,多尴尬,我只好避出去了,后来怕他们一直问下去,就胡扯了一通。”
“真的?那今天你又gān嘛去了?”陆越陵猛一下推开苏靖远,捧着他的头,眼睛亮闪闪定定看他。
高海洋的事不能提,苏靖远咬了咬嘴唇,低声说:“你这阵子老yīn着脸对我,我难受,出去随便走。”
“难受你就不跟我回家,跟我撇清啊?”陆越陵一个耳括子朝苏靖远扫去,堪堪触到他脸颊了,又急忙刹住,改为揉摩他头发,小声说:“我刚才没想做什么,只是心qíng不好坐阳台chuī风。”
语毕,恶狠狠补充:“以后你哥我心qíng不好你要负责哄,不能也跟着绷脸。”
不是想自杀!
苏靖远后背冷汗涔涔,紧绷的身体放松,周身乏力,眼前昏黑,重重地跌趴到陆越陵身上。
陆越陵把他搂住,好久没抱了,瘦削的身体硬硬的,硌人的很,心中却很快活,多日来压在心头的yīn霾消失,咧着嘴傻乐。
笑了许久,忽想起刚才忽略的,笑嘻嘻问:“喂,王宁怎么对姚信元的,说来听听。”
那种qíng形怎么说得出口,苏靖远涨红了脸,摇头。
刚刚哭过,漆黑的眼睛里蕴含着水雾,白皙的脸庞再浮起腻红,看得人怦然心动。
陆越陵一呆,凑到苏靖远耳边,闷闷道:“苏靖远,你要是女人就好了。”
如果自己是女人好什么呢?
他没说,苏靖远领会了,心脏怦怦直跳,身体发飘,好半晌憋出一句。
“你都有杨敏了,我是女人又怎么样。”
“杨敏和你怎么相比,给你提鞋都不配,你要是女人,我一定……”结婚对于十七岁的少年来说遥远陌生,陆越陵想不出词儿,翻身将苏靖远压到身下,头埋到他颈窝拱了拱,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苏靖远,你要是女人,咱俩一辈子不分开。”
他的身体很重,沉沉地压在苏靖远身上,眼角是他短短的削薄的头发,阳台上衣服都收起来了,空dàngdàng的,正午最盛的阳光穿过阳台照进屋里,一室明亮。
沉沉的压在心头的不愉像脱缰的野马跑开了,身体轻飘飘,胸房闷闷的胀胀的,很快活。
饥饿感忽然涌了上来。
“我肚子好饿。”苏靖远低声说。
“啊我忘记了,你中午没吃饭吧,现在都……”陆越陵看手表,“一点了,这么迟,可别饿出胃病来。”
他伸手在苏靖远肚子上摸了摸,说:“忍一下,我马上去买饭。”
极快地跳下chuáng跑去开橱柜拿饭盒,猛一下又奔回来,把书桌上的一个大袋提到chuáng上。
“刚从家里提来的,有零食有水果,你挑着先吃一点,不要吃甜的,一会吃不下饭。”
苏靖远来不及说什么,他拿起饭盆咚咚跑出去了。
chapter22
厌食症如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苏靖远不再呕吐,胃口好得出奇。
陆越陵乐呵呵每天三餐从食堂打饭,晚上出去买消夜。
没多少日子,苏靖远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脸颊也微有了些儿ròu,眼珠更黑了,极纯粹的一汪,清澈明净,纤尘不染,陆越陵经常看着看着就怔住了,移不开视线。
“秀恩爱死得快,你们俩别欺负我孤家寡人好不好?”王宁拍着书桌嚎叫。
苏靖远回了他一个爆粟。
姚信元最近只是睡觉时才回来,据说和五班一个女生在谈恋爱,王宁孤家寡人,对好几个女生同时发动追求,可是他皮肤很白,眉眼清秀,小小的脸蛋,个子又不高,怎么看都没安全感,没有女生肯跟他来上一腿。
苏靖远有些奇怪,他和姚信元都那个样子了,怎么两人还是潇潇洒洒若无其事一般。
“别瞅了,这道题怎么做?”陆越陵把苏靖远的头扳回来。
苏靖远不再去想王宁和姚信元的糊涂账,专心给陆越陵讲解难题。
学校放假一周,放假前几天,班里就流泻开粉红泡泡,小纸条像轰炸机飞来飞去,苏靖远也收到几张,神色不变回绝了。
陆越陵收到的更多,本班的,隔壁班的,这阵子他和杨敏没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小女生的心思又活了。
“腻死人了,苏靖远,你帮我拒绝吧。”陆越陵兴趣缺缺,连打开看一下都懒得看。
“七天长假不出去玩吗?”苏靖远仿着他的笔迹回信,恍若不经意地问。
“玩什么,热死了,在家里chuī空调多好。”陆越陵伸了伸懒腰。
他的体魄更壮实了,身高已有一米八六,气质越来越硬朗阳刚,头发短短的,硬茬茬像一根根刺,短T恤因他的双臂上升而往上缩,露出小麦色的腰腹,很结实,qiáng韧有力。
苏靖远低下头,不敢再看下去。
“七天假期呆屋里chuī空调多làng费,要不,那几天我们也别回家了,去乌山,爬山露营野炊。”他故作不经意地提议。
自从在电视里看过驴友登山野营的报导后,他一直盼着也有机会去登山野营。
“爬山露营野炊!”陆越陵挠了挠头,说:“好像不错,行,那就这么办,我去给家里打电话。”
学校怕学生有手机分心,规定不准配手机,每层宿舍楼的楼梯口配有几个IC卡公用电话。
这一年刚一九九八年,还没迈进两千年,网络还没普及,各种网上聊天工具只是成年人偶尔玩玩。
“不错的主意,我也要去。”王宁一旁听壁脚,大声叫嚷。
“去你的,我跟苏靖远出去玩你跟什么。”陆越陵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无影腿。
露营野炊要用东西不少,登山鞋、速gān衣裤、雨衣,还有防cháo防cháo垫睡袋帐篷等物,两人利用放学后的短暂时间跑了很多趟才采购齐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