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残余着不满的怨愤的唠叨,还有老房子特有的霉味,母亲穿着廉价的衣服甩门而去的身影,跟眼前风姿绰约的女人无论如何联系不到一起。
母亲在他六岁时离家,面容在脑海里早已模糊,只记得,母亲名秦苓。
“小远,妈这次回来要跟你爸办离婚手续,妈在L市那边买了房子了,你跟妈走吧。”秦苓哽咽着说。
走?怎么走,陆家如今风雨飘摇,随时可能覆没。
也不可能走,跟陆家人相比,母亲在他心中只是一个单词,一个身份。
温雅丽紧张地看苏靖远。
苏靖远比亲生儿子还贴心,舍不得他离开。
“姨,我肚子饿了。”苏靖远搁下背上书包,捂肚子。
“啊,姨去给你做饭吃。”温雅丽马上站起来,冲秦苓温和地笑,“失陪了。”
“他们对你很好?”秦苓涩涩地问。
苏靖远点头,站了起来,上楼,换下校服。
淡蓝色格子衬衫,深蓝色牛仔裤,都是名牌,相当合身,完美且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他修长挺拔的身体线条。
“这样的衣服我有很多,我自己都记不得有多少套,一天一套的话,至少能不重样穿半个月,越陵都没有我衣服多。”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客厅,亲生母子俩隔着茶几,遥遥对望,苏靖远微微笑,眼睫半垂,漫不经心地斜倚在沙发扶手上,闲适中带着抗拒。
“他们……他们对你再好也不是你的亲生父母。”秦苓呐呐,眼眶发红,“妈当年是真的是被bī的,你爸太没出息了,妈这几年一直想你,一有钱了就想着回来接你。”
陆达庚和温雅丽对他的好,并不仅仅是钱,钱不能衡量感qíng。
苏靖远叹气。
这么多年过去,他妈妈还是那个样,眼里除了钱,看不到别的东西。
“小远,阿姨怕你饿急了,先给你煮了碗面,过来吃。”温雅丽从厨房出来,端了一碗面放到餐桌上,笑呵呵朝苏靖远招手。
荷包蛋金huáng苏嫩,麻油和翠绿的葱末铺在汤面上面,浓浓的温暖的妈妈味道,苏靖远拿起筷子,欢快地吃了起来。
秦苓在沙发上讪讪坐着,却不走。
学校放假,陆越陵不多久就要回来了,看到她怕是要不开心,苏靖远皱眉,想轰人,心思转了转,忽而有了主意。
chapter27
陆越陵口中埋怨苏靖远,心里却乱成一团。
放假了要回家,寝室里的东西得收拾一下,chuáng单被套早上起chuáng洗gān净晾开,下午放学回来折叠好收进柜里,以往这些都是苏靖远做,回到寝室后才发现,早上他根本没洗。
课本资料什么的也很乱,衣柜里衣服胡乱堆叠着,有gān净的,有没洗的,搁食物碗盆的柜子里还有一袋烂掉了的苹果。
没有苏靖远,他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
跟高海洋在一起的快活和眼前糟乱相比,忽然就微不足道。
陆越陵提着几大包东西回家,一路上搜肠刮肚想着,怎么跟苏靖远道歉。
家里静悄悄的,客厅一个人都没有,正是饭点,厨房里却不见苏靖远忙碌的身影,灶台gāngān净净。
楼梯边的金鱼缸前些天温雅丽和陆达庚吵架时砸了,空dàngdàng的。
手里的几个大袋子啪一下脱手掉到地上,陆越陵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蹿。
“回来啦。”苏靖远在房间里,陆越陵舒出一口气,继而呆滞,指着地上几个行李袋颤声问:“这些是什么?”
“我的衣服什么的,我妈来接我,我要跟她去L市了。”苏靖远笑了笑说。
陆越陵紧绷的脸放松,蹿到苏靖远身边,眉开眼笑说:“真会扯,你哪来的妈,要去哪里旅游是吧?很远吗?gān嘛事先不跟我说,想给我惊喜啊?”
“这话好笑了,我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就没妈?”苏靖远挑眉,拉开衣柜给陆越陵看。
搁他的衣服那一侧的柜子都空了。
“你真的要走?”陆越陵呆了呆,凄厉地高声喊:“苏靖远,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狠。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能抛弃我。”
抛弃!
苏靖远想过自己离开会给他带来刺激,可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胸口有些疼,苏靖远忽然觉得,也许不能再留恋下去,真的该离开,这是个机会。
把不该有的心事斩断的机会。
他打开最靠近自己的一个行李箱,把书桌上的一个相框放了进去。
相框里里面的照片是一年前的暑假照的,陆越陵期末考试成绩上升到年级第三十名,放假的第一天,温雅丽很高兴,带着他和陆越陵上街狂购物,步行街在搞活动,上空飘满五颜六色的汽球,街口硕-大一个彩虹门,温雅丽一时起了兴致,把他俩推到彩虹门前,拿起手机调开照相功能相机按下快门。
湛蓝的天空下,两个大男孩紧靠在一起,笑得有些傻气。
陆越陵看着他的动作,大脑一片空白。
“苏靖远,你混蛋。”他粗着嗓子大吼,想也不想一拳撩了过去,拳风到了苏靖远面庞后猛一偏。
到底舍不得打,再怎么愤怒,他也记得自己当年誓言,他不能容许别人动苏靖远一根头发,他自己也不能。
人没打上,冲劲太大,身体收势不住,撞上苏靖远后,两人趔趄了一下,砰地一声,撞到书桌前。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两具身体结结实实纠缠在一起,书桌边沿坚硬硌人,苏靖远后腰生疼,推身上陆越陵。
陆越陵怔怔看他,眼神有些迷朦,略退了一步想松开他,忽而又更紧地往前压,更密实地贴到他身上,甚至托起他脖子将他搂住。
夕阳在西边云层中隐去,室内也跟着昏黑,很静,两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咚咚咚杂乱无章响着,苏靖远心烦意乱,张嘴想说话,语言在喉咙间滚动,说不出来。
窗外一阵急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过后,叽叽喳喳鸟儿叫唤起来,一声又一声,轻快活泼,把人心勾得更加骚动。
陆越陵额头渗出汗水,先是细密的一层,渐渐汇成大颗的汗珠,他的身体很重,压在功靖远身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苏靖远动了一下,窒息感更甚。
眼前沉沉的暗影落下,陆越陵俯下头来,沉甸甸的吐息喷到他脸上,后脑勺剧疼,他的身体被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被陆越陵紧压到书桌面上。
书桌面硬且凉,提醒告诫苏靖远赶紧推开陆越陵。
微微的迟疑间,空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起来,苏靖远感觉到陆越陵身体起了变化,他的眼睛很亮,亮得扎眼,亮得让人心惊ròu跳,苏靖远意识渐渐模糊,只看得到陆越陵黑浓的眉毛,亮闪闪的眼睛。
空气在发酵,危险的不可捉摸的某种物质一触即发。
“陆越陵,你起开。”苏靖远咬牙。
陆越陵似乎没听到,死死地搂着苏靖远,圈着他脖子的胳膊很热,那一块肌肤快被烫得焦赤,他的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奇异的火焰,那片火焰烧得苏靖远脑袋发蒙。
陆越陵身体往前挺了挺,苏靖远感到某个铁棍一般坚-硬的东西嵌入自己腹部,他伸手,奋力去推陆越陵,陆越陵反应比他更快,抓着他的右手往自己下面按去。
掌心下灼热滚烫,苏靖远像濒死的鱼,绝望而无力地叫:“陆越陵,咱们是兄弟。”
“我知道。”陆越陵粗喘,哑着嗓子说:“你答应我不走,我就松手。”
口中说着,半点没松手的意,按着苏靖远的手没轻没重动作起来,口中喃喃说:“苏靖远,摸摸它,快,快点……”
高海洋那混蛋到底教了陆越陵什么?他不会把陆越陵带进那个圈子了吧?
不,应该没有,如果懂了,陆越陵就不会只是要求摸摸。
苏靖远喉咙焦渴,嗓子眼gān哑,绝望焦急,又难抑甜蜜,想缩回手,陆越陵的手按得很用力,紧绷的牛仔裤也束缚不住蠢蠢yù动的火热,yù-望渴盼着饕餮盛宴,理智无法控制。
陆越陵的脸在yīn影里变幻着,浓厚的国画水彩罩染般,一会儿赭红,一会儿暗紫,颜色斑驳,眉眼扭曲变形。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赤红的眼睛紧盯着苏靖远,当他慢慢俯下头,湿润灼热的嘴唇凑到苏靖远唇上时,苏靖远一呆,身体霎地绷紧。
他要吻自己!
亲吻,恋人才有的亲热,比兄弟之间互助打-手-枪-严重得多。
只要轻启唇,将他的嘴唇含住,此后,他们的关系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越陵,你够了哦。”苏靖远轻笑,猛一下推开陆越陵摁亮了吊灯。
装了四个灯管的吊灯很明亮,灯光倾泻下来,地上的头发丝都无所遁形,暧昧和旖旎在瞬间消失。
苏靖远推开窗户,夜风chuī进来,带着异样味道的空气渐渐变得清新。
“苏靖远,我……”陆越陵抓头发,苦恼而不知所措地看苏靖远。
“不用解释,我知道,男人嘛,有时控制不住下半身很正常。”苏靖远摆手打断他的话,弯腰把行李箱打开,相框拿出来摆到桌面上,接着,一件一件拿出衣服挂回衣柜。
“你不走啦?”陆越陵几步蹿到他身边,眼睛亮闪闪,温顺的小鹿似欣喜地看他。
“有jiāo换条件的,暑假好好补习,开学后,每一次考试排名三十名以内,不然。”苏靖远冷哼。
“向太-上-皇保证,我一定做到。”陆越陵乐得大叫,双手撑地,前后空翻,接连翻了好几个前滚翻后滚翻。
“小心一点,别撞墙上去了。”苏靖远哭笑不得。
温雅丽在苏靖远的提议下,尽地主之谊陪秦苓出去吃晚饭回来,只见儿子像只皮猴子,楼上楼下乱蹿,嘴里哇啦哇啦荒腔走板唱着歌,莫名其妙,怔了怔想起来,两个孩子刚考过试,放暑假了。
“是不是考试成绩很好?进年级前十了?”好久没过问了,猛一下想起来,心中只觉得有苏靖远盯着,儿子成绩差不了。
陆越陵被掐住死xué,一下子哑了。
“姨你要求太高了,进前二十就很了不起了,你居然想进前十。”苏靖远笑,背着温雅丽朝陆越陵挤眼。
“进前二十啊!也不错,儿子,好样的!走,妈带你们俩出去逛逛,血拼一场。”
儿子有出息,做母亲的都开心,何况下午苏靖远明确拒绝跟秦苓走了,温雅丽心qíng更好。
女人心qíng好购物,心qíng不好也购物。
夏天的夜晚街头极繁华,夜市人挨着人,好久没逛街了,温雅丽兴致勃勃,四十三岁的人仍像小女孩子,要了三根炸串,跟两个孩子一人一根,有一下没一下咬着。
陆越陵趁她在路边一个音像摊翻看碟片的机会,皱着眉凑到苏靖远耳边,小声说:“你刚才那话有岐义,误导我妈,被拆穿了怎么办?”
“怕拆穿你就加把劲。”苏靖远狠狠瞪他,指了指温雅丽,又回指自己额角鬓边,“看到吗?姨有白发了。”
夜市淡huáng的路灯下,那几根白发亮得刺目。
陆越陵愣了愣,说:“我现在真的觉得,你才是我妈的亲生儿子了。”
“废话,还怀疑我没亲妈是不是?明天让我妈带我们吃肯德基。”苏靖远瞪他。
陆越陵看他,忽然间才发觉,不只温雅丽老了憔悴了,苏靖远也瘦了。
白色的衬衣,米色休闲裤,上下都是暖色调,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身体都显得极单薄,更不必说那瘦得小刀也剔不出ròu的脸颊了。
唯一没变的,只是眉眼间的温润。
自己嫌家里烦不回家,把糟乱一古脑丢他身上,陆越陵踢了踢腿,闷声说:“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我一直陪着你,跟你一起面对。”
chapter28
苏chūn江不同意离婚,秦苓起诉到法院,两人分居十多年,一审就判决了离婚。
那套老房子秦苓没放眼里,归了苏chūn江。
在儿子归谁抚养的问题上,苏靖远已脱离苏chūn江的抚养多年,虽然不能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且未满十八周岁,可是能自己选择跟父亲还是母亲了,法院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他谁也不跟。
苏家的户口本分割成三份,苏chūn江一本,苏靖远一本,秦苓迁去L市。
秦苓离开L市前,请陆家一家人吃饭。
五个人围着大圆桌团团坐下,主位是陆达庚,他的左首是温雅丽,温雅丽过去是秦苓,右首是苏靖远,苏靖远过去是陆越陵,挨着秦苓而坐的,是陆越陵。
陆越陵绷着脸,虎视耽耽,戒备的眼神紧盯着秦苓。
温雅丽温和地笑着,不时转动圆桌面招呼两个孩子,“小远,这鳖汤做得不错,喝几口。豉汁蒸盘龙鳝你不是最爱吃么?阿姨特意点的。越陵,自己也吃点,别光顾给小远夹菜,小远还得费心担心你没吃饱……”
“孩子虽然不小了,可是当妈的还是一样cao心,你看这唠叨的样子,让您见笑了。”陆达庚微笑着看秦苓,歉然说。
他们才是一家子,自己是多余的。
秦苓苦笑了一声,举起酒杯。
“谢谢你们!我……”
“不用谢!”陆越陵抢着说,揽住苏靖远肩膀,冷冷道:“我们是兄弟,关系可比你亲多了。”
“这孩子,哎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秦姨到底是小远的妈,不许这么说。”温雅丽薄责,嘴角却翘得老高。
苏靖远沉默,没有理会秦苓的怅然。
这么多天,他一声妈没喊过,也不想喊。
秦苓给苏靖远留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元,她说,以后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款,苏靖远迟疑了片刻收下,回家后拿给温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