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望向地面,魏卓炎一双粗糙大手扣在一起,无意识地来回碾压着。
不知是不是对方手背脏兮兮的缘故,肖忆感觉自己看到了不少带着裂痕的伤口,他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攥住对方手腕,盯着对方指尖皱眉:“你——刚出完任务?”
任肖忆攥着手腕,魏卓炎没回应什么,视线继续游移在医院白皙的大理石地面。
等待一会儿,肖忆突然感觉自己这问题很蠢,毕竟对方连制服都没来得及换,无悬念是从现场拼命赶过来的。
有种冲动想把魏卓炎大手包入自己掌心,他恋恋不舍地攥了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放开。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胸闷感,肖忆侧开脸,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两人就那么沐浴在那笼罩在走廊上空的死亡气息中许久,肖忆才听到身边人再次开口:“我没来得及。”
“……”
“没来得及跟她说最后一句话。”语调十分平和,但肖忆却注意到那个肩膀宽实的男人身躯居然有轻微的颤抖。
胸口烫得像是被烈焰灼过,肖忆眉眼幽深异常。
弓着身体,魏卓炎双肘抵着膝盖,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慢慢盖上面颊,像是受伤的野shòu般自嗓子眼发出一阵压抑而低沉异常的哽咽。
从未听过魏卓炎如此嘶哑陌生的声线,肖忆脸色复杂地坐在旁边,那种灼痛感一点点从心脏往天顶肆nüè而去。
那个一向顶天立地什么事qíng都自己扛的男人一瞬间像是失去支撑的落魄之人,即便深深克制着汹涌而来的痛苦,但那一声声断续抽噎,俨然能让闻者陷入沉默。
看在眼里的肖忆感觉自己此刻克制的神经正在一点点崩断。
不远处走廊上还有坐的坐站的站,不少跟着魏卓炎赶来的消防战友,不过出于对队长的尊重,每个人只是关切地朝这边投来担忧目光,并没有围过来。
魏卓炎两个肩膀几乎要凹到胸里,低沉的呜咽声也渐渐销声匿迹,只剩下让人看着异常心疼的颤动。
无言地看了一会儿,肖忆没再犹豫,单手一揽毫不犹豫地裹住魏卓炎肩膀。
把对方脑袋qiáng势地按入自己颈窝,他下颌抵在对方发顶,指尖一点点探入魏卓炎浓密而黝黑的发梢,轻轻收紧。
魏卓炎肩膀颤了一下,但并没抬头。
鼻尖一点点埋入魏卓炎发梢,肖忆表qíng渐转痛苦,一点点闭上双眸。
就在这个瞬间,感受着怀中人努力克制的颤动,他希望这一切都能转到自己身上,让他来承担这些痛苦,让他来帮对方抚平一切。
跟他不同,对方感受过亲生母亲的慈爱。
而他却是个弃子,被亲生母亲丢弃的累赘。
这些痛,应该让他来承受,本来便不知什么是血浓于水的他,大概也能不疼不痒地捱过去。
至少现在,他是这么想的。
他想要一种方式能平息怀中人汹涌而来的痛楚。
魏母遗体暂时被送到太平间,后面的事qíng需要魏卓炎自己处理。
最终魏卓炎重新从长椅上站起来时,他脸色又恢复了先前的镇定和平静,旁边的肖忆面色愈沉。
走过去通知战友们不用担心自己,并感谢他们的关心,魏卓炎继续像一个队长般布置了下面的任务,并把同队战友打发回去。
最终长廊上只剩下肖忆一人时,满脸灾后灰尘的魏卓炎侧头看了眼他,朝他疲惫地点了下头,随后便要自顾自向长廊转角踱。
“卓炎。”
盯着那个男人厚实背影,肖忆沉声唤了一句。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正儿八经这么叫对方。
魏卓炎脚步滞了下,却并没转头。
“你晚上有空么?”稳然开口,肖忆目色坚定。
“……”背对着肖忆,魏卓炎没回应。
“能出来么。”肖忆慢慢走到魏卓炎身边,严肃地看着他,“我带你去个地方。”
闭上眼,魏卓炎倦怠道:“去哪儿?”
看着男人力竭的脸,肖忆感觉心脏再次被什么东西一捅。
视线愈加犀利,他认真:“我家。”
魏卓炎长长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肖忆,唇角滑过一抹夹杂着无奈的笑:“肖忆,你的好意,谢了。”仿佛猜到肖忆用心,他抿了下唇,单手cha入消防制服口袋,“你不需要安慰我,这种事qíng我——”顿了下,他视线不经意一暗,“——早就习惯了。”
“总之你来就是。”肖忆单手拍上魏卓炎肩膀,克制着想狠狠拥住他的冲动,“我等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魏卓炎才点首:“好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C从明天开始一直到22号都不能正常更文。
回归时间是4.23号18:30.
中间给大家带来不便,C在这里说声抱歉。
鞠躬!
☆、22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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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因为公司临时有事,肖忆并没按常点下班。
虽然心下顾虑着晚上和魏卓炎的约定,不过终究没能提前完成公司事务,下班时他没有让严天开车送他,而是亲自开车前往消防局。
一路飙车,抵达目的地时,肖忆已经比两人约定时间迟到将近40分钟。
把车子停在消防局街对面,肖忆探身下车时,烈风立刻趁虚而入,裹缠着冬日典型的掠夺式问候扑面而来。
肖忆糙糙裹紧大衣,皱眉望着街对面消防局传达室门口那泛着团团氤氲huáng光的空间,本能地加快了脚步,夏日点缀在传达室外的绿化带此刻也被寒冬冷飒夜色装点出那么点幽寂yīn森的味道。
虽然提前跟魏卓炎发过短信自己会晚到,但毕竟没算过会晚这么多,肖忆心下被愧疚附着,尤其是踏上马路后没多久,他便在传达室外墙边一片没被路灯照顾到的yīn影中捕捉到一个靠墙而立,像是要和那一片黑寂融为一体的身型。
怔了一下,肖忆定睛,步履愈急。
魏卓炎双手cha在厚实的黑色羽绒服里垂眸看着地面不知在沉思什么,修长身型此刻被yīn影刮去大半,俨然没了平日里严正厚实的高大感,尤其在此刻穿街而走的肖忆看来,只是一下午时间,对方已然憔悴甚多,几乎被那片矮墙下的yīn霾吞噬。
“抱歉,临时有事来晚了。”赶到魏卓炎身边时,肖忆皱眉解释,“短信不知道你看到没。”
听到突然出现的声音,魏卓炎那几乎和墙壁完美结合的生硬身躯才仿佛稍稍注入了些生气,他徐徐抬头看了眼肖忆,似乎并没觉察到什么不对,点头回应:“看到了。”
“你等了多久?”糙糙打量了下魏卓炎,虽然光线昏暗异常,但他仍然不难辨识出对方脸上明显在夜风中站立许久的冻红色。
“刚出来。”唇角泄出的气息立刻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魏卓炎从墙边直起身,脸上没什么多余表qíng。
看着对方那已然快要结出冰霜的眉,肖忆明白对方是不想让他对迟到感到愧疚。
一瞬沉默,肖忆抬头看着那双眼无神的男人,隐隐感到心下涌起一番抽搐。
对方失却了平日所有的英姿活力,此刻就像是卡壳生锈的器械,肖忆问一句答一句,gān硬到几乎有下一秒就零件崩塌的趋势。
对方那种失魂落魄的茫然感已然在三言两语中一目了然。
jiāo流没一会儿,肖忆便兀自沉默下来。
他知道自从下午医院的事qíng,魏卓炎的心就一直空着。
对方平时不算话少,有时候开起玩笑来还让肖忆有种难以应对的感觉,但此刻魏卓炎却沉默到让人忍不住心下泛寒。
像是要搜刮尽周遭所有温度,魏卓炎表qíng没什么变化,肖忆却有种错觉自己站在一口直立的棺材旁。
那一向坚毅,面对险境冲身而上的男人此刻在他面前如此沉默寡言,肖忆一瞬间便感觉下午激起的酸涩和心疼感毫不犹豫地重新涌出,一点点驱逐先前好不容易寻到的平衡。
对方如果满心痛苦地抱怨两句或者发泄一下,肖忆也许不会感到束手无措。
最要命的就是对方这种一股脑把所有事qínggāngān脆脆吞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表qíng。
肖忆明白这种“灾后”状态是魏卓炎早就习惯的。
但此时此刻,他对眼前男人的坚qiáng感到莫名挫败。
在魏卓炎面前无言地观察了一会儿,肖忆突然毫无预兆地伸手拽住那杵在街边的男人手腕,大步流星引着对方过街,近乎野蛮地把那颀长身躯塞进副驾。
撞上车座瞬间,魏卓炎脸上难得闪过一抹惊讶。
肖忆一脚油门下去时,魏卓炎还苦笑一声,十分不应景地调侃一句:“怎么,你这是要打劫?”
视线定在前方道路,肖忆面无表qíng地飙出了一段路才沉声开口:“你在外面等的时间其实不短吧?”
车内暖气很足,很快便开始在车窗上晕染片片雾团,肖忆给前挡风玻璃开了热风散雾,侧眸瞄了眼魏卓炎,幽深异常的眸带着咄咄bī人的询问味道。
怔了一下,魏卓炎转头望了眼肖忆。
不过很快便隐去那一抹意外,他无言地侧开头望向窗户,似乎开始对窗面上渐渐零落的雾花和水痕产生了浓厚兴趣。
等待片刻见魏卓炎没再搭话,肖忆便也停止了询问。
他会想把魏卓炎单独叫出来,除了不想让这个刚失去至亲的男人独自承受痛苦外,也是有些私心。
潜意识里,他心疼着对方,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对方。
他知道在这种qíng况下,言语上自己实际没有任何立场,那么“安抚”这种事qíng便成了一项复杂而不好把握的特别qíng况。
车子虽然沉稳,但车速也一点点高升。
魏卓炎能感到身躯被逐渐压在椅背上的紧迫感。
他等了一会儿伸手力道不小地捋了把脸,指节泛白,像是要直接揭掉那被寒意侵袭的皮肤,长长叹了口气:“肖忆,我下午没跟你说么。”语气中满是无奈,他敛眉望着前方马路上jiāo织连绵的闪烁车灯,“我没事。”
对于魏卓炎这种近乎自我暗示的言辞,肖忆没做任何回应。
就那么任沉默把回别墅的路程浸满,肖忆带魏卓炎抵达家门口时,那种沉默已经升级成了两人间一种默契。
接触时间也不短了,双方早就习惯了各自在社jiāo方面的留白方式,也就见怪不怪,任其发展。
和肖忆认识的这两年,魏卓炎明白对方对和他之间这份友qíng的执着度,对方是个可靠且有担当的男人,对公司大事决断gān脆,效率爆表,对兄弟qíng谊更是十分仗义,细节处还有着难得的体贴。
对方为他的考虑,他全数心领。
但说实话,母亲这件事,他实在不认为对方能有什么办法安抚他。
之前来过几次肖忆家,魏卓炎印象最深刻的除了那些房间奢侈的多余空间外便是铺天盖地的漫野装饰xing黑色。从肖忆家的装潢看,魏卓炎不难猜测这小子最爱的颜色是黑色,当然几次调侃对方,那个男人总是一本正经地否定,还头头是道地表示“黑色比较好搭配东西,装修不需要考虑太多颜色因素”。
魏卓炎表示进肖忆他们家有种穿越空间的错觉,连卫生间四壁都整成大理石黑,这种和挖宇宙黑dòng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着实令人不悦。
当然,肖忆的反驳立场通常优雅很多,从颜色理论到房间装潢能跟魏卓炎叙述一大堆无懈可击的解释。
有时候光看着肖忆那张脸魏卓炎就有种挫败感,对方通常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清新自然处时不时留两句点睛之笔——完全没给他任何再“立论”的机会。
这次来肖忆家,魏卓炎反而有种莫名的讽刺感。
国内丧事披白,国外丧事穿黑。
如果按照国外惯例,肖忆这整间屋子都有点灵堂的设置感。
魏卓炎一进门脸色便又添几层黯淡,整个人几乎都绞缠进一朵逡巡不散的巨大yīn云中。
肖忆倒是没表示什么,进屋便先给魏卓炎递了热咖啡让他暖身子,紧接着便让他等在一层,自己直接拐到转角楼梯往二层去了。
捧着杯冒热气的咖啡,魏卓炎讪讪站在肖忆家客厅,望着壁上嵌入式电视屏幕中反she的自己影像出神。
下午从医院回到局里时,他边考虑母亲后事边qiáng打jīng神处理其他工作事宜。
当然,局里其他战友劝他放个长点的假调整,他的换班时间会由其他人代替。
魏卓炎自然是拒绝的。
为了不让队友qiáng行把他从局里踢回家连续休息几天,他才会答应肖忆出来“散心”,也算是种妥协。
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楼上肖忆还是没什么动静,有些无聊的魏卓炎便在肖忆客厅中随意溜达。
对方靠墙的酒橱里放置不少陈年名贵酒品,魏卓炎端着杯咖啡正眯眼辨识着那些自己平日不怎么接触的酒名无意间便踢到沙发不远处的一个矮几。
顺然,堆在矮几上一叠并不规整的文件便散落下来。
皱了下眉,魏卓炎抿了口热咖啡,长长叹了口气,为自己蹩脚动作感到一阵挫败。
放了咖啡,他蹲身而下耐心捡着文件,脑海经不住闯入肖忆jiāo叠双腿靠在沙发上看文件时的样子。
兀自摇了摇头,魏卓炎方想挤出一抹无力笑容,视线落在手中一张纸上时,免不得微微一怔。
捏着那纸辨识片刻,他神色渐变,眼神立刻有些茫然。
顺手又拨弄了下其余几叠纸,他先前还溢满怀疑的面孔立时被一抹讶然代替。
一行行仔细阅读着,他一边感到震惊一边又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下盘旋的感受——
面前散落的,正是他很久之前给局里那个匿名寄件人写的数封感谢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