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何母一直当他很听话,在他同家里出柜时大发雷霆,气到最头上,让他滚出国就永远不要回来。可明明说了不认他,那四年里,每个月却又总有一笔汇款要打到他的卡上,何衹宁不用,每每退回去,隔几天又固执地出现在他的余额里。
而他回到片城的那天,两位又认他了,接风宴办的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全市。片城也不算小,但偏偏好似什么宴席都会撞到一起,他就是那一天与裴纯安重逢了。
比某位自以为是的裴先生想的要更早。
裴纯安应该是来参加什么同学聚会,刚刚结束,一群人闹哄哄地从隔壁的小包厅里出来,何衹宁三两分醉意,走到露台上醒酒,视线右侧便面向一座连廊,人声嘈杂,他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过一眼,注意到一群人过去了,还留下两道人影,故意落在后头。
他要隔得远些,本来听不见也好,但偏偏有风,断断续续将只言片语吹进他的耳朵里,又被他扔出去。
他想见的人就在那里,高大挺拔,侧脸线条好似刀削,利落分明,眉峰微微挑起,五官比从前更有侵略性。何衹宁平静地看着他,希望自己醉得很深,但他已经清醒了,那些支离破碎的告白散在风里,又缱绻恋着风回到他耳边。
何衹宁可以假装听不见,但却不可以再装作看不到。裴纯安对面的男孩子比他矮过几公分,脸很红地对他说话,喊他“学长”,可话也没说完,裴纯安就打断他了,好似轻轻笑过一下,便将对方剩下的告白堵回在了一个吻里。
何衹宁看了他们一会,心想裴纯安吻人好像还是很笨,怎么能那么用力呢?
他是真的觉得很巧,也真的觉得有些冷,毕竟夜间露台的风还是太大,所以他只站了一会,就转身回去了。
他后来又见过他们几次,方涵意那时同现在没什么分别,肤色很淡,不算特别好看,但眉清目秀,是很有少年感的长相,那么多年也没变过,何衹宁想,可能裴纯安就是比较喜欢这一类型。
裴纯安说自己不是单身,何衹宁把自己代入到那个他心里的位置,可原来方涵意还留在他身边,他大概是自作多情得有些难堪了。
krystelle总记得带伞,方涵意一定也不会忘。
何衹宁那天淋了雨,回去就有点发烧,很长教训地乖乖吃了退烧药才睡,第二天照常去工作,下班前让krystelle买回来一只新的小奶锅,弄得krystelle莫名其妙,觉得老板差遣人做的事情是越来越鸡毛。
何衹宁回家后煮了一锅奶,不知道想些什么,直接把面条倒进去了,奶泡泡咕嘟嘟地冒出来抗议。他连续试了几天牛奶兑水的比例,在第三天的时候,因为喝了太多牛奶有些肚子疼。
krystelle评价老板最近身上奶味很重,像小孩子,被何衹宁听到,请她喝了几天的牛奶,krystelle就不敢乱说话了。
何衹宁那天去片场探班,也不知道探谁的班,因为裴纯一身边总跟着方涵意,他自问做不够坦荡,身上奶味也不遮一遮,方涵意有时似有心与他对话,只是在他身前站几分钟也要脸色白一白。
何衹宁见过一次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赌气欺负他的做法幼稚得不像话。
裴纯一乳糖不耐,裴纯安一向很注意帮他避开寻常奶制品,大概也就顺便照顾了严重过敏的方涵意。
许多年前的一个周六,何先生又去感受名校风采,在图书馆里拿一本学术期刊把自己藏起来,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看裴纯安轻声给方涵意讲题。
有路过的女生请他们尝手工巧克力,放在他们桌前,裴纯安单手撑头,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没去动它,方涵意对他笑着说了什么,裴纯安便头也不抬,用空着那只手拆了包装,喂到方涵意嘴里去了。
何衹宁心态已经非常平和,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看书,上面一篇论文探讨胸心外科手术预防性抗感治疗。他读了两行,再抬起头时,方涵意面目已经有些发肿,裴纯安脸色很沉,握着他的手腕就往外走,桌上的书也没来得及收。
何衹宁便走过去,看了一眼那盒巧克力。那么浓的奶味,怎么会闻不到,是不是只要裴纯安喂到嘴边的东西,方涵意都能这样甘之如饴?
他那时并不反感方涵意,只不过有一点难过。
但二十七岁的何先生做出这样幼稚的事,让他觉得很糟糕。他以为他已经经历过足够多的失望,宁可把自己藏起来,永远也不想叫他困扰,但裴纯安靠近他,拆去他的伪装,看穿他别扭的心思,在冬夜里给过他一点温暖,太容易让人贪心了。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摄影棚外,风口的位置也吹不散他身上的牛奶味,好像同那个卑劣的何衹宁一起长在他的身体里。
一直到肩上重重落下一条外套,他才恍过神,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距离过近,气息都扑在他耳边,挠得人心痒:“看了二十分钟的门,何先生是小狗吗?”
何衹宁心里有鬼,一瞬间里感觉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偏偏出声的裴先生不知搭错哪根神经,要低在他耳畔说话,他侧过头去,唇便错过裴先生的嘴角,好似狠狠烫到,温度叫人心慌。
何衹宁还不及有什么反应,裴纯安先愣一下,没忍住,轻轻笑出一声。
他干脆地抬起手,看起来只是在何衹宁快跌倒前及时扶过他一把,又截住了对方向后逃开的余地,他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藏住那一点笑意,很有礼貌地说:“何先生小心一点。”
何衹宁头发已经剪短,耳根又老老实实地开始发红。他自己不知道,看起来还要嘴硬,又被裴纯安先开口道:“何先生最近在喝牛奶?闻起来像没断奶的小宝宝,好可爱。”
同样是说他小朋友,裴先生说来没事,krystelle就要被灌牛奶,可见何先生不是一个一视同仁的好老板。
裴纯安声线本就偏低,又刻意压下几分,笑意带出一点撩人的尾音,那些时刻提醒着何衹宁他的不怀好意的气味,在这样的尾音里,就慢慢慢慢淡下去了。
他一开始想为他练习一碗同样的面,拌奶便甜一些,只后来过甜了,以为是自己失落到去煮牛奶,要幼稚地报复他的心上人,到最后却发现还是想做一碗同他喜欢他时一样心情的面,即便对方的心上人不是自己。
裴纯安伸手将披在他肩上的外套紧一紧,十分得寸进尺,又捏捏他的脸道:“何先生认不出来哪里是风口?不冷吗?”
何衹宁迟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说:“不冷。”
裴纯安笑了,说:“我看着很冷。”
裴纯安很自然地滑下指尖,牵起他的手,就要往摄影棚里走。何衹宁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套路,用很大的毅力抽开,对回头看他的裴纯安说:“我刚探完班,还有点事回去处理,裴先生自己进去吧,就先失陪了。”
他有点狼狈地转身离开,不知道裴纯安是什么时候出差回来的,他才来探这一次班,怎么又那么巧。但他出去不到半步,就被裴纯安从身后拉住了手,何衹宁试着挣了一下,这次没能挣开,裴纯安握得很紧,不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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