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_水在镜中【CP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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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戏,大家都高兴坏了。戏园子经理跟在小玉麟身后,没口子地奉承:”打今儿起,武生戏就得挂您周老板的头牌了……”

  小玉麟倒是挺冷静的:“都是师父教得好。我功夫还没学到家。”

  吴连瑞连连摆手:“等你学到家,我就饿死了。”谁都知道那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吴连瑞虽然这样讲,两眼却都是笑。他今日是很得意的。小玉麟往后再红,名头再大,那也是他吴连瑞的徒弟。

  旁人哪有看不出来的,连连附和,说的都是吉祥话。

  吴连瑞满意道:“等你大红了,我也就可以歇着了。”

  他这话一出口,有人高兴着,有人面色却变了。连喜班才成立多长时间啊,秦梅香一咳半个多月,观众已然少了一半儿。吴连瑞把自己的班子丢下,带着配戏的武生跑到和春班来捧徒弟,这就是要撂挑子的架势了。他一走不要紧,底下的人靠什么吃饭呢。于是各怀心事,贺喜的话儿说的也不那么真心了。别人碍于面子还能忍着话头,吴芝鲲当即脸色一甩,冷哼着走开了。

  虞冬荣远远在后台口站着,把众人的神色瞧得轻轻楚楚。他皱了皱眉头,脸上很快戴上了一副笑模样。小玉麟看见他,那点儿稳重终于端不住了。他远远地向虞七少爷扮了个鬼脸。

  虞冬荣被他逗笑了,振臂一呼:“都别走,今儿夜饭我请!”

  大伙儿这下高兴与不高兴的,都喜上眉梢了:“七爷敞亮!”

  往外头走的时候,虞冬荣贴着小玉麟耳朵,咬牙道:“三张桌加把椅子,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玉麟觑见四下无人注意,突然侧头在虞冬荣脸上啄了一口:“不用吃,小爷我今儿就是豹子。”说完脚步轻快地帮吴连瑞提行头去了。

  虞冬荣半天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脸。这小崽子!反了天了!他怎么还没从戏里出来呢!

  于是打定主意,今晚回去要同他好生说道说道。

  第26章

  《金钱豹》一出戏大火,意外地重新把整个武生行带得惹人注目起来。从前行当之间,位次有个前后之规。首推老生,其次青衣,再次才是武生。后来旦角儿有了越过老生的势头,头牌就是轮番挂的了。现如今这么一火,武生的风头要和前头的两个行当三足鼎立了。三百六十行,规矩都是人定的。头牌挂什么,说到底,要座儿说了算。于是各个能演武戏的班子都趁热挂了武生戏,想要借着这个东风,火上一把。

  吴连瑞毕竟年岁大了,功夫再深,也架不住这样劳累。他脾气冲归冲,对自己的本行却瞧得很清楚,处理起戏上的事也很有分寸。他陪小玉麟演了几日金钱豹,又借着这股热潮让小玉麟演了几出猴儿戏和武松戏,都很叫座。再往后,却突然停了这些把子戏,只让他在别人的戏里串场。小玉麟有几分不解,吴连瑞却直言,他功夫尚未到家。最初大家瞧热闹,被他的翻跌和筋斗迷得眼花缭乱。可时日一久,再好的活儿也会看厌,这时候人家就该考校起他别的功夫了,譬如唱功,譬如身段儿。若是不小心把白玉堂演成孙猴子,往后就要得倒彩。跟头一摔,前头闯出再好的名头,后来也要白费。 所以小玉麟仍旧是每天学戏练功夫,在和春班给别人配戏。

  他大火的那阵子忙得团团转,下了戏全是应酬。偶尔也会遇上不开眼的,见他生的漂亮,想占一两分便宜。结果总是被他打得哭爹喊娘。这事儿传出去,成了梨园里的一桩乐子。大伙儿都笑,笑那帮无赖的不开眼。老话道,好汉打不过赖戏子。他们唱戏的虽然有些花架子,身手却远比普通人来得灵活矫健。小玉麟开蒙的和春班最初是养拳师的,后来跑江湖卖艺耍把式才渐渐成了戏班子。他童子功扎实,后来师从的吴派,也是走硬功夫的路子。这样养出来的武生,虽然和正经武术家没个比,但对付几个泼皮无赖,简直跟玩儿一样。

  虞冬荣拿这个事儿却有点儿头疼。戏子要应酬的,大都是有身份的富贵人。小玉麟今儿拳打南山,明儿脚踢北海的,指不定哪天不小心惹到太岁,那就麻烦了。他把这个道理和小玉麟细细说了。小玉麟表示听明白了。往后再有人招惹他,他撒丫子就跑,最后得了个周飞腿的绰号。

  虞七少爷觉得这个外号真是难听。然而没办法再抱怨什么,小玉麟肯乖乖听话,他就谢天谢地了。虽说虞冬荣尚未成婚,但老觉得带孩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每天操心都不见完的。

  小玉麟这边闲了一点儿,虞冬荣就忙不迭给他请了先生,想叫他老实地学点儿文化。其实早先曹家班里请了先生的,主要是给年纪小的孩子们授课。小玉麟比人家大许多,坐在里头,格格不入。他自己又是个挺骄傲的性子,受不了那帮小孩子天天偷偷瞄他。去了一周都不到,就再也不肯过去了。虞冬荣在曹家大院里到处找他,最后发现他正坐在房梁上吃牛肉夹饼。见着虞七少爷,眼睛弯了弯;可一听是叫他回去上课的,俊脸顿时一垮。任凭虞冬荣喊破喉咙,他也不肯下来。

  等虞冬荣费劲巴力地找来梯子,房梁上早就不见人影了。晚上下了戏,虞冬荣在被窝里打他屁股。还没等怎么着呢,天旋地转,他骑到虞冬荣身上来了。虞七少爷简直快要被他压断了气,只得先把人从身上哄下来。心中郁闷非常。

  尽管如此,让他学文化的心思却没有就此熄灭。整日与名流显贵们混着,肚子里没点儿墨水怎么得了。这年头儿,名角儿哪个也不是白给的。就连吴连瑞那种倔驴似的,也能平仄押韵地写几句旧体诗出来。旦行就更不必提了,何翠仙整日同文人在一起,诗才已经被捧上天了。叶小蝶是轻吟小班出来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至于秦梅香……虞冬荣糟心地看了一眼小玉麟。小玉麟和秦老板比,整个就一棒槌。

  要不是秦梅香最近身子不好,他真想把小玉麟送过去关几日,让这不听话的混球儿好好沾沾秦老板的雅气。

  所以等先生一定下来,他直接就跟小玉麟摊了牌:“请的老师,明儿一早就过来了。往后你早上吃完了饭,跟师父上两个钟头的文化课,然后再该干嘛干嘛去。”

  小玉麟今儿下戏早,本来换了衣裳高高兴兴地躺在虞冬荣身边儿,准备和他说说新戏的事儿。冷不丁听了这么一个噩耗,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我不是说了我识字的么!能看报纸,也会写信……”

  “你那写的也叫字儿?跟狗爬差不多。”虞冬荣慢条斯理地拿香膏擦手,秋冬气候干冷,他手上爱出小口子,非抹点儿这玩意儿不可。

  “可我哪有时间……”

  虞冬荣把香膏放在一边儿:“听话。你要想长长久久地红着,肚子里非得有点儿墨水不可。赶明儿人家给你写新戏,你把本子从头到尾读了,愣是看不懂,那还怎么往下演呢?”

  小玉麟闷闷地不吭声。虞冬荣瞧了他一会儿,叹了声气:“我就是闹不懂。学点儿东西有什么不好的。坐在那儿听先生说说话,写写字,不比你练功夫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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