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坐著不动,听著房子的声音。
倒霉鬼踏进别墅的第一步就开始和所有东西作对,一路走一路响起各种碰撞声。他不需要合作对象,一个人就能自娱自乐大发雷霆。艾伦听到他在下面大吵大闹胡言乱语,最後又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扑通,扑通,!当,这就是惹怒房子的下场。这一下可摔得不轻,他一定喝醉了,正手脚并用地爬上楼,打算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再睡一觉。
艾伦站起来,把椅子放回原处。他背对著窗户,外面暴雨倾盆。又是雨夜,他对自己说,这种事总得安排在雨夜才行。
倒霉鬼终於爬上了二楼,拖著不听使唤的脚在地板上挪来挪去。他踢开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根本没有注意里面还有别人。
“嗨。”艾伦说。
他吓了一跳,惊讶地看著窗户,似乎在分辨谁在说话,他的脑子不足以分析眼前的状况。
艾伦除了那个简单的字眼之外,不再给予任何提示。他绕过床,踩在一堆“柔软的甲胄”上,倒霉鬼猛然间察觉到大事不妙,开始四处找枪,但是这个战场太乱了,在前一次的主角丢盔弃甲逃跑之後,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现在再想已经来不及了,他很快挨了一下,耳朵里流出血来,但是这个器官没有停止工作,反而使他更为清晰地听到头骨碎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奶酪在烤炉里冒泡,噗吱一声。他立刻倒了下去。
艾伦把锤子反过来,弧形的起钉器像两颗獠牙,一下两下三下,血溅得到处都是。在倒霉鬼的脑袋彻底变形之前,他早已是个血人。
这件事不应该这麽残忍的。
艾伦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中途被挡住了,始终停在手中的锤子上。滚烫的鲜血把木柄和他的手熔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边缘不清的整体。他下意识地挥了下锤子,血在床单上留下一串排列整齐的圆点。
顶尖杀手的成人礼。他在心里说,简直像屠夫干的活。
艾伦离开爱德蒙大街17号,原路返回,临走时从容不迫地从车库带走一桶汽油。他在雨中穿行,避开行人但是不走树林捷径。泥土会留下脚印,公路就不会。雨水把血冲走,他的手又和粗糙的木柄分开了,开始有了松动的感觉。
凶杀案很快会曝光,他得离得越远越好。就像安格斯所说的,鲍勃.凯瑞难逃一劫,警方立刻会找到他,不管他在干什麽都会被带走,接著是审讯、提问,各种各样的精神考验。他可能支持不了一小时就全部招供了。不过艾伦仍然有信心全身而退,因为他早就不存在了,对警方来说他只是一个虚构人物,是鲍勃.凯瑞幻想出来用以减轻罪名的假人。
艾伦找到停在远处的破车,先把油箱加满,接著打开车门湿淋淋地坐进驾驶座,开始思考该去哪里把自己洗干净,如何销毁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凶器。这时他终於发现了这辆破车的好处,应该感谢鲍勃给了他一辆在暴雨中悄无声息的幽灵车。艾伦把所有会发光的东西全关掉,在漆黑的公路上凭感觉开车,暴雨在挡风玻璃上像活的一样,拖著长长的透明的尾巴向两侧游动。
这世上一切东西都是有生命的。尼古拉斯说。他一边说一边擦车,把滚落的水珠和清洁剂擦掉。艾伦忽然想起这麽一回事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发生的事。你要试试吗?尼古拉斯问。作为一个孩子,能够得到允许碰一下大人的车,这是多大的荣幸和骄傲,证明他已经可以被当做大人看待。可当时他还是拒绝了。如果这些水珠也有生命,擦掉它们就等於杀了它们。
你怎麽会有这种想法?
我不想掌握别人的生死。
是我不好。尼古拉斯说,我说错了,不是所有东西都有生命,有些有,有些没有。
这些事要向孩子解释起来真不容易。比方说,如何辨别哪些有生命,哪些没有,难道忍心对他们说玩具小熊是没有生命的吗?那又为什麽要对它宠爱有加。学习辨别的过程多麽漫长,受了那麽多伤害,多少孩子在这个过程中失望地发现圣诞老人是爷爷或爸爸假扮的。
艾伦被暴雨淋得湿透,奇怪的是他完全没有感到冷,反而热血沸腾。现在他可以分辨了,某些人在他眼中如同行尸走肉,不会再有罪恶感,不会再感到困惑。他想到安东尼.阿姆斯特朗手臂上那个笔画复杂的汉字──他早就已经在这里,还能去哪呢?
幽灵车行驶了一段艰难的长路,终於又回到奥克塔维尔小店门口。
当他湿漉漉地走进店里时,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在看著他。这些都不是目击者,不是会出卖他的人。
店里没开灯,有几个陌生面孔。安东尼朝门口走过来,显得很生气,因为他的玻璃门不见了,还有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门口。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离开柜台。
“你真的干了。”安东尼气愤地说,“为了一张钞票,瞧瞧你搞成什麽样。”
艾伦把锤子扔给他,然後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这是什麽?”安东尼明知故问,他对凶器总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
“送给你的礼物,你的五金店会需要它的。”
安东尼发起火来,抓住艾伦湿漉漉的头发,把他拽到柜台上。他蛮有把握,要是艾伦敢反抗,就让他也尝尝锤子的滋味。“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这里可不是销赃的地方。”他的话引起一些人的质疑,对朱蒂而言,“销赃的地方”很符合她的需求,而露比则认为这就是真相。
安东尼把还在滴水的锤子对准艾伦的眼睛,他问:“知道我想干什麽吗?”
“不知道。”艾伦回答,“但是上面已经有你的指纹了。”
“你不能总是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不能帮你一辈子。”
“这是最後一次。”
“坐享其成的人总是爱说这是最後一次。”安东尼说,“然後你打算干什麽?去当渔夫吗?”
“我找到合夥人了。”
安东尼停顿了一会儿,暂时控制住坏脾气,他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地问:“是哪个倒霉的家夥?”
“放开我。”艾伦说,安东尼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尽管他看起来如此狼狈,像一个慌不择路的逃犯,可他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不再是那个拿著一百块钱愤怒地要求买把一次性手枪的新手了。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你不说真话,我就把你和这锤子还有门口的破车一起处理掉。”
艾伦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硬币。在这个没有光的小店,硬币自身在发光。他走到露比跟前说:“这是给你的。”
露比问:“为什麽给我?”
艾伦说:“别问我。你是个只负责有偿回答问题的人,不该向我提问。”
安东尼噗嗤一声笑了,立刻就原谅了他的所有行为,包括这一连串的湿脚印,沾了指纹的凶器,还有门外的破铜烂铁。
艾伦对露比说:“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直到进门前我还不知道他指的是谁,可是在这里我又遇到你了。”他说,“一定就是你,露比.特罗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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