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从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碗沿,想着不该把它留在下边。
这样祝逢今就不知道是谁堆的了,反正这里也有许多小孩子。
当面谈他做的这些蠢事,怪丢人的。
祝逢今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接着道:“它现在属于我。”
雪会化,到时只剩下些水痕,所以他才将能留得住的东西带在身边。
况且,就算没有这条围巾,祝逢今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高大又这么可爱的“小孩”。
他只会是厉从。
厉从的假期很短,新学期会在一月中旬开始,他挑挑选选,在一列航班里挑了最迟的那趟。
乘最早的航班来,坐着最晚的走,无非是想将时间空得多一点。
好留在祝逢今身边。
片刻的长久,攒得多了,好像就能更靠近永远。
假期还剩三天的时候,祝逢今特意将这段空闲腾出,让陈姐提前一晚泡软了豆子,打了两杯豆浆,这会儿正边啜饮边看报纸。
雪几乎已经化尽,视觉中的森森冷意消失,窗外风和日丽,天蓝得如同水洗,白云清朗,稀疏地高悬在上空。
厉从起得比祝逢今晚了一点,但也还是赶上了一杯温热的豆浆。
太阳晒醒他身上的懒虫,他席地而坐,腿别扭地蜷着,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仰头闭眼,从祝逢今这个角度,可以看清厉从脸上的细小绒毛和微微冒出的胡青。
看来还没完全清醒。
祝逢今笑,人到中年也不是没什么好处,起码觉少。
手里的报纸翻开一版,他动作尽量轻缓,放低薄薄一大张纸在空气里发出的噪声,另一只手去碰了碰厉从的马克杯,决定在温度彻底降下来之前叫醒少年。
回笼觉睡不太久,厉从被晒得脸干燥微红,迷迷糊糊睁眼,祝逢今的后背就闯入心间。
他的背绷得并不直,不比练了多年芭蕾的舞者,它挺拔,论肩背是否宽阔,自然不比一座岿然高山,只是像一根不屈坚韧的细竹。
厉从望得出神。
“今天天气很好,想出去玩么?”
他顿了一下,点头答应:“去哪里都可以。”
“那,”祝逢今放下报纸,“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
厉从的心骤然一紧。
他们的家离江不远,以前祝逢今常常带着厉从沿着滨江大道小跑。
厉从幼时跟在祝逢今身后,学不会口鼻并用,一个劲儿地用嘴呼吸,冬天满嘴寒风,刮得他喉咙都生疼,还是祝逢今慢下来调整步伐,按照他的节奏教他,才让他渐渐不那么抵触跑步这件事。
甚至说得上是喜欢。
即便是在万里之外,他也会想着祝逢今均匀、而后又逐渐粗重的呼吸,呵出的白气,在波士顿漫长的冬天里穿行。
现在是枯水期,小船搁浅,停在细密的鹅卵石间,迎面而来的江风总算不是猎猎,也足够让风筝挂在天际。
放风筝的人是厉沅。
他是被临时叫出来的,一双大手像是稍不注意就将纸面戳破,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双手里,一个花纹鲜艳的肥燕成了一只真正的燕子,展着双翅飞得高而稳。
“你三叔小的时候住在军区大院,那会儿也没什么像模像样的玩具,就自己动手编蚂蚱,做蜻蜓,和你爸爸认识之后,就教会厉演动手做这些去哄你小叔,他很爱哭,倒是很应‘小沛’这个名字。”祝逢今望着那只风筝,“至于扎风筝么,大概也是跟着你三叔学的,只是缺乏练习,扎得不成功。”
大概是要承托的东西太多。
厉演也想当一个好爸爸,陪陪自家的小孩儿放风筝。
却还是失败和错过。
厉从感到一阵强烈的悔意,他不禁在想,自己当初真的是失手将风筝弄破的么?明明还有修复的余地,他却毫不犹豫地扔了,任凭那些篾条被压垮、断裂。
还是说,是因为妒忌父亲得到了祝逢今毫无保留的爱,他心有不甘,将委屈和冷意都硬生生施加到了那个同样守护着祝逢今的人身上,才摔破了这个盛着满满爱意的宝瓶。
厉从想说的话哽在胸口,好好飞着的风筝不知怎么就往下坠,顺着长线落到了很远的地方,祝逢今跟厉沅挥手示意:“我去捡回来。”
“你小子,你叔叔费时费力给你扎这么个风筝,怎么一点儿都不积极,杵在这瞎想什么呢?”老三把剩下的那卷风筝线搁在原地,走过去搂住厉从的肩,“真不错,挺结实啊。”
那风筝一直在祝逢今手里,拿到厉沅手上又很快被放走,厉从其实没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子,此时惊讶道:“那是他自己扎的么?”
“嗯。你走之前就打电话问我学了,大哥那个笨蛋,光顾着好看了,连根绑线的地儿都没留,飞得起来才是怪事。上面的花纹看着挺普通,其实很复杂,”厉沅回想了一下,“你妈妈她,大概也是从小在书香笔墨里熏陶出来的人吧,二哥在行的是油画,工笔不怎么会,你走之后练了三个月才敢下笔,作废了许多,才勉强做出来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
“坏的那个放起来了,要不是没法复原,也犯不着去做个新的,不是么?大哥的那枚风筝在你心里早就独一无二了,他就是想送你点什么东西,我觉得画点不一样的也挺好。改天给你扎个小狗形状的,试试能不能飞。”厉沅说着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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