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第一个节目他早早就在候场,一只耳朵听着枣红色幕布之外主持人说的话,一只耳朵听着班委的嘱咐。
他截取的是去年battle比赛时自己的freestyle后来扩充成的完整版中间的一小部分,其实把场子暖热了就行唱的什么没多少人会在意,卫论也没拿自己打磨很久的歌出来。
他们的开场是一个还算很hiphop的节目,街舞滑板串场还有魔术和说唱,这锅杂烩的主题是青春活力,实在活力得过分旺盛了。
台上灯光变换,台下乌压压码了几十排人的脑袋,看不清表情的乌云遍布。
校领导喜欢看一群学生在舞台上蹦蹦跳跳,可能是对自己模糊青春的具象表现进行追忆,他们过分方正而肥白的脸上,表情里多多少少带着看猴戏的惋惜和喜悦。而卫论则极其讨厌自己被这样充满慈爱的目光注视着。
尽管如此,在高压环境下,他能不写出歌颂学校感伤离别希望学长学姐们当了社畜也不失去热情、学弟学妹们向他们学习的歌词已经是保持个性的极限了。
卫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着消失在了舞台一侧的幕布里,臭着一张冻豆腐似的脸,动一动就能变成一堆愤怒的粉末和蜂窝煤似的组织。
他属于越想越生气的蒺藜科蒺藜属蒺藜。
那些校领导给了他一种面对着父亲的感觉,他们脸上的图案像是他一路先是反对和班主任吃饭又反对去念政治学院时脖子蹦出青筋扯着嗓子和对方对峙结果收到的只是毫无波动的寡淡表情。
那表情就是老子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迟早会明白老子用心良苦的具象表现。所有卫论能做的抵抗只不过是短时间的青春燃烧罢了。
下场之后卫论本想一走了之,到了后台突然听到一句。
“哎内唢呐弟弟该上了是吧?”
他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卫论?不走吗?”班委看他停下了动作,顶着浓重的烟熏妆问他,“你有想看的节目吗?”
卫论站定了几秒钟,生硬地说:“没什么好看的。”
班委对卫论可能有些友情以上的感情存在,对卫论身边发生了什么也打探得较为清楚,她又问:“你是和哲学系的伯鱼是好朋友吗,你不打算留下来看他的节目?”
卫论骤然被击中心里所想,着实恼怒了一瞬,他皱着眉头干干地重复了一遍:“不是好朋友,不就是吹唢呐吗,有什么好看的。”
班委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不然还是看看吧,反正也就这几分钟的事情了。”
卫论天生长着一根和别人不一样的筋,多数时候让人想要给他漂亮的脸蛋来上一套组合拳:“觉得好看你自己看。”
卫论离开了后台。
他当然是在骗人,很快在因为抢票过晚而没有地方坐只能站着的同学中间出现了一个高个子臭脸的男孩,他双手抄在胸前皱着眉头表情好像阴暗的月球背面。他带着兜帽,给鼻梁上镀了一层阴影,更让他显得不好交流。
人们相互拥挤像是爆炒过后的鸭柳,在汗臭和叫喊声里卫论的目光越过黑色的小山包似的头颅和闪亮的荧光棒,越过层层红色的软椅到达了舞台之上。
置身于雪纺裙和红高跟里的女主持人已经下去了,紧接着大幕拉上,下一场就是伯鱼的表演。
卫论心里甚至有些庆幸,他差一点就因为和无关的人说话而错过了这场不怎么样的表演。
枣红色的厚重大幕拉开,一片漆黑,隐隐一个高台的轮廓,上面似乎站着一个人。
形式主义。卫论冷静地嗤之以鼻。
然后是一束光十分温柔地从舞台顶端打了下来。
装模作样。卫论利落地下了定义。
光芒之下站着个年轻的学生,他穿着改装后宽松的黑色襌衣,两袖口一抹厚白,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光芒沐浴下他的脸素白而平坦,睫毛微微颤抖,尤其的长。
他笼罩在光里,手指在光影交织里持着一只黄铜生生拗成的长茎花朵。
卫论舌头打结,一时之间讲不出刻薄而精辟的话概括这个舞台设计了。
伯鱼这样一打扮,唇红齿白又英气勃发,他向前走了一步离开了那束光,随后六班的其他同学一个个从灯光里亮相再走到自己应该站定的位置上。
卫论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没有头绪,颇像老鼠集体出洞觅食。
下一个瞬间舞台大亮。
跟着灯光一起亮起来的是卫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唢呐声。
嘹亮,高亢,透明又令人心颤的美。
满座悄然,再无人说话。
卫论的嘴角以一种蜗牛行进的速度提起来,他熟悉地感知到了自己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像是春雨后的草芽般迫不及待。他甚至完全相信这种灵魂上的拜服也能完完整整传递到每一只耳朵和每一颗心脏里去。
悠扬哀婉的长音,隐忍和炸裂的感情从他手指的滑动通过哨片经过木杆和黄铜碗流泻。他像个真正的大师而不是漂漂亮亮穿着小皮鞋在客人来家里时乖乖弹上一手钢琴曲的男孩。
星星和鹿群一样闪耀。
在歌声取代乐声的那一刻,卫论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他并不想在耳朵里灌进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他的审美高得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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