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了然:“先抢下祁州城?”
“东明王妃尚在观望,除非我们争取到镇北军,现在城中混乱,正是抢攻州城衙门的好时候。祁州的驻军早已被白古游收编,街上这么乱,州府衙门里剩不下多少人。既然朝廷说我是反贼,那就反到底,索性将义旗一举。真正除奸佞,诛暴君!”
吕临道:“下定决心了?”他唇角一抹弧度,吕临眼珠生得好,黑且亮,眼底映着客栈廊庑下飘摇的微灯,又隐隐透着兴奋。
宋虔之静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屋脊,视线在屋脊上轻飘飘一掠,万里长空,皓月如银。
“早就决定了,只是缺今夜的时机。”
·
京城,宰相府里。
李晔元对面坐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怀有身孕的女子捧了茶上来,见到旧主,难免一惊。籽矜不动声色地将茶盏轻轻扶住,端上桌,稳稳地将这盏茶放在苻明懋的面前。
苻明懋瘦了些,也黑了点。他没有抬头看女人,也没有伸手出来碰茶盏,将黑色兜帽掀开,吁出一口气。
李晔元也是静坐着,往常他定要拉住正宠爱的姬妾,隔着女人柔软的肚皮,听一听他孩儿的动静,今日,他却只是接过茶盏,沉声说了句:“下去歇着吧。”
籽矜关了门出去,嗅见夜风里有一股香蜡纸钱的味儿,她走下台阶去,想捕捉这股气味,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人在烧纸钱,兴许这气味是从别处飘来的。
丫鬟来扶籽矜,她讷讷地跟着回了房,若是定睛一看,她双眸中早已没有在黑狼寨时的飞扬神采。
“伺候得宰相大人还行?”苻明懋没说是谁。
李晔元道:“大皇子培养的人,自是不会错。”
苻明懋抬头看向窗户,今夜风大,籽矜出去以后,这间屋子,门窗紧闭,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简陋得不像是宰相的别院。
“太后怎么说?”
李晔元沉默了一会,仿佛突然回过神,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摇头。
“不行。”
苻明懋也不觉意外,道:“毕竟是跟荣宗出生入死
的皇后,她要是答应了,我才觉得奇怪。”
“立后大典那么一闹,再要动手,就难了。”李晔元长叹一声。这事苻明懋并未与他商量,弄得无法收手,死士既然进了宫,却不直接刺杀皇帝,而是对刘赟出手。
苻明懋虚起眼,他脸本就圆,眼睛眯起,格外狭长,眼角余光流露出狡黠。
“等刘赟站稳了,那把椅子,我也坐不稳。我这命贱的六弟,敢那么对周太后,不就是想着刘赟进京,巴望娶了刘赟的女儿,发出信号,让这些年被降职的刘家派系武官翻身。有时候我都觉得奇怪,这是我亲弟弟吗?”
李晔元不发一言,只是拇指与食指摩挲。
苻明懋看不上苻明韶。首先身份上看不起,两人母妃的出身、位份差得太远,苻明懋的母亲是黑狄公主,苻明韶的母妃不过是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且苻明韶的娘,出身低,又不肯向等级低头,在宫中树敌颇多,有资格没资格地都去插上一嘴,弄得荣宗下不来台。
男人的欢心,来时快,去时容易。
这口山野真味吃了不到两年,荣宗便觉着,山里的东西,鲜也只能吃一口,两口,一顿,两顿,每一餐都吃,便觉出一股子腥臭的苦味。苻明韶的母亲身子也不好,气性又格外强,在后宫能够盛放的女人,唯独一门功夫要紧,便是忍。
苻明韶的娘,忍不住。
苻明韶那时尚小,正是子凭母贵的年纪,母亲身份低微,又不得荣宗喜欢,外戚更无倚仗,自然而然从未被其他皇子放在眼里过。
便是荣宗的儿子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想起来还有个这么不起眼的六皇子。那一年中秋,苻明韶的母妃吃了几杯酒,大放厥词,讲当年皇上有多宠爱她,连男女床笫间的那档子事都拿出来说。
大楚中秋家宴,分前后殿两场,荣宗先去前殿,后殿皇后主理。那时荣宗的第一任皇后已经去世,尚未立后,苻明懋的母妃是贵妃,在后宫诸妃嫔当中,位份最高,且身份尊贵,手里虽无凤印,凭她的公主印,就够打点整个后宫。
贵妃没有发落失态的女人,由着她闹,待荣宗从前殿回来,打算同自己的女人们,亲近亲近,和和乐乐,赏月调情,苻明韶的母妃却突然发狂,指着贵妃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骂的是贵妃的出身,讲这位黑狄公主有何尊贵,黑狄与大楚是敌国,两国交战自古有之,黑狄公主在大楚算个什么?又讲说贵妃何曾得过荣宗欢心,不过是用得着她,才让她做这个贵妃。骂完贵妃,她仍觉得不够解气,把后宫一干王侯将相的贵女们挨个数落得灰头土脸,讲到后来,她越发觉得有理,她在这一众嫔妃里,出身最低,却也是个妃,还为荣宗生了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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