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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街面上乱糟糟的,火把如同蹦出灶又碰上滚油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在全城各处燃遍。
人声、车马声、鸡狗嘈杂声遍地都是,妇人们抱着孩子冲出家门,男人或是抓起家中菜刀,或是锄头傍身,护着老人孩子从家里奔出。
初初入秋的夜晚,空气干燥,焦臭味迅速散开去,惨叫声、撞击声不绝于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贼兵各执尖兵利器,手无寸铁之人躲闪不及,便像是草人、纸人,铺盖遍地。
又有人各处放火,将人逼出屋舍,藏在家中会被活活烧死,跑上街头就成活靶子,贼兵纵马经过,留下一地死尸。血腥焦糊味在烈火中沸腾翻涌,火光将半壁天空浸染成血,竟似人间炼狱。
镇北军痛失大帅,对敌节节败退,损伤惨重,新任将领龙金山带领残兵撤退,已失去联络数日。零散驻军听闻夯州城破,由各地军曹率领,混乱奔逃,偌大京师竟无人守卫,近乎空城。
自皇帝、太后要弃城而逃的消息泄露,数日间京城里但凡能托关系想办法的人家都已离开,余下的是肱骨重臣、皇族宗亲,以及毫无门路的平民百姓。
这一夜京州府痛遭蹂|躏,衙役倾巢而出,官员奋身抵抗。
幸而贼兵人数不多,一个时辰的敲山震虎之后,便有数百披坚执锐的黑狄人巡街闭户,收缴活人兵器,将人赶进州府衙门、城隍庙、诸神佛寺、三清道观诸种占地甚广的屋舍建筑内,并分派兵员把守,禁止随意走动。
吵嚷之声渐渐平静下去,宫人逃的逃,被杀的被杀,宫女们在黑狄人冲破宫门前纷纷自尽。
皇宫一隅,三名当差时总在一处的宫女各自手中握着一柄簪子,互相看来看去,其中一人年长,她看了看另外两位妹妹,红着眼颤声道:“我数三声,一起使劲,千万、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是。”两声猫叫一般的应答。
她们一人手里一根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对准姐妹的心窝。
火光和烟雾从宫墙上腾起,零星的悲呼飘荡在巍峨宫室上空,整座皇宫张开深不见底的巨口,令深囿于宫墙内的可怜人只能瞥见无可翻身的绝望。
“进来!”压抑着的一个女声响起,三人未及反应,
手里的簪子已经被人夺下。
近乎荒废的宫殿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的门,一女子把她们扯到门后,小心翼翼地掩上门。
跨过一片丛生的荒草,来到内殿,只见到地上或坐或蹲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宫人。女人和女人挤在一起,太监们也挤在一起。其中数人衣饰华贵,竟是大行皇帝的妃嫔,风光无两却已有时日不曾现身的宁妃也在其中,她大着肚子,披头散发,身边挤着一名同样大肚的孕妇,两人仅仅抓着对方的手,背靠久无人上香供奉、积满尘埃的神龛。
“都不要出声,只要捱过今晚,谁也不会死。”白衣女子说。
“柳姑娘,要是贼人发现了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们、我们感激你的大恩,可我们不能活在世上受辱。”
“是啊。”
“我宁可死也不要……”
柳素光一身素衣站在黑暗之中,扫过殿内近百双慌张仓皇的眼睛,她说话的声音无比柔和:“好,到时我绝不阻止你们。”
内殿不起眼的角落里,极不起眼的一点红星子忽明忽暗,那股香气淡得让人难以察觉。
柳素光坐到虚掩的殿门口,以只有殿内能够听见的声音哼唱起她身后这群大楚宫人不曾听闻的歌谣。
伴着妙女的歌声,整座宫殿陷入沉睡。风自夜里来,柳素光唱完最后一句,双唇紧闭起。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蹙着眉头,呆坐半晌。起身时她双腿发麻,踉跄着跑出殿门,将早准备好的火油洒在这间荒芜废殿丛生的杂草中,秋高气爽,无人打理的荒草足有半人高,搔透她身上薄纱的宫装,细绒毛每挨上皮肤,就带起难以忍受的瘙痒。
做好准备之后,柳素光将最后一只桶重重杵在地上,坐上石墩,守在殿门外。她的脚边是火绒,手里却把玩起一支玉笛,她才得了这支笛不久,尚未学会,吹起来曲调生涩,如泣如诉。
算了。
就这么等下去吧。
柳素光放下了手,注视手中的笛子片刻,想起傍晚时分,漫天霞彩里,那人身着麒麟卫威武的袍服,紧张得满面通红。
“你等我,等我回来接你,我有东西要给你,还有许多话想说与你听。”
宫殿里悄然无声,太后亲自守在榻前,她一只手温柔地搭在皇帝头上,融融烛光里,她视新帝如同自己的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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