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巡抚曾宪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皇上,纵有兵马,可是粮饷从何而出?江南从去年起两次蠲免粮税,这一番地震大灾,更是将库中钱粮耗尽……”
宣德面色一沉,他知道曾宪成还有没说出口的。自己南巡,江南为了接驾花的钱怕也近千万,已经是寅吃卯粮,现在陡然要供给五万将士的粮饷,实在太过困难。他站起来在室内踱着步子,于谦忽然踏前一步:“臣有办法!”
宣德回头,目光炯炯凝望着这个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喝道:“讲!”
于谦神色镇定,朗声道:“皇上,两次蠲免钱粮,致使库中无钱,但也是好事,钱在百姓手中!江南多富户,虽有地震天灾,但朝廷花大力气赈济,百姓元气未伤,可由皇上亲自出公告,向江南乡绅借贷,何愁百万之数!”
周瑞皱眉道:“主意倒是不错,但藩王叛乱的消息不日就将传开,百姓必定惊惧混乱,民心浮动之下,只怕乡绅们不会愿意捐助。”
宣德仰天“哈”得一笑,道:“笑话,朱高煦等人不过蚍蜉撼树,至于就动摇民心?于谦之计可行!杨荣,替朕写下借据,凡是捐助军费的,待朕平定叛乱后以三分利归还,再免三年粮税。朱高煦他们不是占了天时地利么,朕就占人和一条!朕就不信,在天下人眼中,朕会不如朱高煦!”
宣德最后那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他负手望天,凛然而立,冰冷的眼眸散发而出的,是绝对的,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气。这样的自信,这样的豪迈,似乎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让原来心情惶惶的大臣们都感到无比的安心。
只是他们都看不到,在宣德的内心深处,正被嫉恨的荆棘缠绕,滴下血来。冥冥之中似乎是朱高煦嘲讽的笑容,就算你得了天下民心又怎样?那个人的心是属于我的,你永远也得不着,得不着……
几个人正在商议,一个太监湿淋淋跑着进来,捧上一封火漆文书,说道:“皇上,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大将军张辅的奏折,还有皇太后的亲笔书信!”
听说是京师的军情,宣德拆信的手指都有些抖,他先看张辅的奏折,看着看着,慢慢地坐回了椅子,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左手紧紧地握拳。
几个大臣不知张辅写了些什么,面面相觑,只听见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杨荣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京师情况如何?”
宣德缓缓抬头,声音有些低沉:“赵王趁宴会之际囚禁了山西总兵,为郑王叛军打开城门,保定知府集三千兵马抵挡,全军覆没……”
几个大臣像挨了闷棍似的,都懵了,保定距离北京不过百里,为京师门户,现在业已丢失,北京真成了兵临城下的局面!
阳武侯薛禄忍耐不住,大步上前拱手道:“皇上,刀以及颈,臣愿意提凤阳兵马救援京师!”
宣德猛然站了起来,咬牙道:“不行——!”
薛禄急道:“皇上,再不救援京师,就来不及了!”
宣德没有答话,他负着手,在屋里大步走来走去,步履带着风声,长袍刷刷地响。
杨荣心中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来,当初陪着成祖打靖难之役,在战局最艰难的时刻,成祖也是这样负着手在营帐里走来走去,晃得他眼花。都说高煦像成祖,现在宣德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和当年的朱棣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位青年皇帝在被一干至亲之人背叛,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终于走上了他祖父的老路,为了争夺江山权力,而摒弃了最后的一丝亲情。杨荣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心酸。
他还在感慨的时候,宣德已经猛然转身,看定几个大臣,神情镇定道:“原先的计划不能变,这支兵马还是赴山东与朱高煦决战。他们这是围点打援,就是要骗朕千里奔袭去救援京师,到时候朱高煦尾随而至,而郑王掉头,朕一支孤军立时就成了腹背受敌的局面!郑王围困京师不过是诱饵,他们真正的兵力在朱高煦那里,拿下朱高煦,郑王独力难支,必然归降!”
于谦与杨荣一对眼色,也知道宣德说的是实情。只是倘若山东一战不能速战速决,打成胶着的局面,丢了北京,宣德不败也败了,这样一场没有退路的战役,谁都没有把握。
他们还在犹豫,宣德已沉声命令:“杨荣拟旨,回复张辅,让他一切机宜请示皇太后,朕封他为英国公,他给朕守住北京一日,这公爵一位朕许他的子孙承袭一世!朕再赐他免死铁券,即使北京守不住,他只要能保皇太后和太子无恙,他依然是大明功臣!”
杨荣忙去铺纸写旨意,宣德才想起来还没有看母亲的书信,打开薄薄的信纸,只有几个字:勿以我为念。熟悉的字迹显示出写信人的心情沉稳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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