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之乱!宣德内心也有些震动:“你说朕一旦削藩,会引出战乱?”
柳云若一笑道:“这倒也不一定,景帝时的七国之乱,是晁错的法子委实太着急了些,治国如烹小鲜,又是对待自家骨肉,慢慢来就好。”
宣德倒有趣了,他拉过柳云若坐在他身边,笑道:“听你的意思倒像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出来朕听听。”
柳云若抬起眼睛小心地瞥了他一下,低声道:“皇上,内监不得干政的。”
宣德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这些日子的欢愉,让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柳云若那个尴尬的身份,望着柳云若眼睑低垂的样子,感觉到心里某种奇怪的孤独,让心一丝一缕地疼痛着。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找不到自己一贯的睿智和坚毅。
他轻轻地拥住怀中的身体,想用体温来传达自己的歉疚和怜惜,摩挲着他的后颈:“还在怪朕?”
柳云若摇摇头:“不。”他苦笑一下,比起我对你做的,这点伤害不算什么,上天始终是公正的。
“那帮帮朕吧,朕知道你有法子,朕是真的——累了。”
宣德和柳云若深谈了限制诸藩王的种种禁令,赵王为诸王中辈分最高者,他已被削去护卫,就顺水推舟,将诸王都削减一至二卫兵力。另外如藩王不得干预地方行政,王府官员不得兼任地方官职;藩王不得与朝内勋戚贵族联姻,不得自行来京朝觐奏事,诸藩王之间不得会见等。
这些事柳云若早已想好,如何一步步实施早了然于胸,和宣德商讨之下更加完善,两人谈谈说说,居然一夜就过去了。
看着外头窗纸已微微透光,桌上的残烛还亮着,映着柳云若有些苍白的脸,他毕竟身子不如宣德好,一夜之间虽然喝了许多浓茶,还是显出了几分倦意。平日里和宣德说话,他都是字斟句酌毕恭毕敬,现在倦得装不出模样了,说话声音都低低的,像是窃窃私语一样,倒显得亲切自然。宣德只觉得这情景异常的温馨,似乎是很久远的一个梦境,一下变成了现实,于心满意足外多少有些恍然。他握着柳云若的手,凝望着他半天都不说话。
柳云若有些诧异,道:“皇上,还有什么不妥么?这件事急不得,细节咱们可以再议,您还是赶紧躺一会儿,说话就上朝了。”
宣德短促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狼狈,低声道:“知道么?朕七年前初见你,就想着,要是能和你这样聊聊政务谈谈诗词多好。”
“七年前?”柳云若有些茫然。
“就是你中状元的琼林宴上,朕第一次见你——你大概是不记得朕了。”
“哦……”柳云若有了点印象,在无数的官员后边,似乎有这个年轻的东宫世子。只是那天他的目光在另一个人身上,对于其余的一切,包括皇帝都是模糊的。
宣德和他上床躺下,因为马上就要起身,宣德连衣服都没有脱,合眼就睡着了。柳云若却醒着,他在想着当年的事,原来宣德在那个时候就注意了他,原来那次宴会的意义,不仅仅是让他重见汉王。他猛然觉得惊心,似乎这是一场宿命的安排,一盘被操纵的棋局,而他们都是安静无知的棋子。他很想知道这盘棋的结局,可是摊开手心,只看到空虚和寂静,围棋里可以有和棋,但宿命没有。不管结局如何,他终将被吞没,并且不能有任何怨言。
以后的几天里,一切在有条不紊地实施,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削藩的事还没有起色,安南战场又传来噩耗,张辅的兵马全军覆没。宣德每日见大臣商讨军政,真是连批折子的时间都没有了,压制诸藩王的布置又不能停,他终于让柳云若开始彻底地帮助他处理政务。
乾清宫的夜晚,两人对坐书案两边,一人面前是一堆奏折,柳云若先将批语写在小纸条上,夹在要批示处再给宣德,宣德基本上不用再做什么改动,原抄上去就可以。宣德蓦然觉得自己的负担轻了一大半,有时候心里会有一些悔意,要是当初不曾把他……多好,置之庙堂之上,一定是自己得力臂助,不至于像今日,帮自己批个折子还要偷偷摸摸。
但是,他又宁可柳云若就在他身边,哪怕会浪费了他的才能糟蹋了他的学问,他是自私的,比起一个贤能的宰相,他更想找个人来爱。
他们做事的时候谁也不说话,都是低着头一目十行奋笔疾书,偶尔交换折子时手指触碰,有无限的感慨和富足沉淀在心中,却是波澜不惊。宣德感到时间因为那平淡的幸福而变得无限缓慢,却又因着隐隐的恐惧而无限迅疾。他总觉得这样的祥和与安定,不应属于他,不应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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