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的手臂都有些酸疼了,却再一次狠狠挥下荆条:“朕跟你说了这些事不让你管,你不听!朕跟你说了不许再耍心机,你不听!朕跟你说从此之后没人能伤害你,你也不听!你打量整座皇宫里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皇宫中玩弄心术阴谋如同引火烧身,稍有疏忽就搭上性命,你是不是非玩儿死自己才后悔?朕给你的保证还不够?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相不相信朕?!”
他口中一句接一句的喝问,手上却没停下,荆条落得有狠又快,问一句就是三四下。随着最后一句厉声喝问,一记重重的荆条抽下来,柳云若惨叫一声,脖子从枕头里仰起来,拉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又无力地跌下去。
柳云若疼得满脸泪水浑身哆嗦,嘴角却滑过一丝笑意,只是伴着冷汗和眼泪,有点像苦笑了。原来如此,尽管挨打时疼得六神无主,他还是能够从那些失控而慌张的喝骂中分辨出疼痛后面的本质——宣德在担心他,他知道愤怒需要付出更深的感情,因为超乎理智之外。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满足,虽然屁股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是一片平坦。他想起当年,自己因为抓虾被柳生罚抄书,抄得眼睛酸痛手指麻木,却是甘愿。只有包含着爱意的责罚会让人甘愿。
他不再解释申辩什么,安静地趴好,然而大概宣德也累了,荆条迟迟没有再落下,一时屋里只有两个喘气的声音,挨打的和打人的都是满头大汗。过了一会儿宣德不胜抑郁地呼出口气,将荆条抛下,重重地坐在床沿上。
看了看柳云若,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太疼。又低头看了下他的臀部,横七竖八全是紫红的棱子,几个伤痕交叉处都破皮了,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宣德心中暗悔了一下,刚才他气头上毫无章法一通乱抽,看来是下手太重了。
他并不是想惩罚他,若要惩罚他自可让人拖柳云若出去痛打一顿,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看不见,也不必心疼。他只是想告诉柳云若,不要再做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事,他想强迫他们彼此信任。
宣德伸出手去,想要碰碰柳云若的肩,问问他怎么样了,却又觉得自己先说话很难堪,手就停在那里,却不妨柳云若忽然回头,就对上了宣德尴尬的动作。
柳云若的脸上一道道水渍晕开,不知是汗还是泪,嘴唇上也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那眼神却是毫无怨意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他握住了宣德的手,柔声道:“皇上,我知错了……”
宣德的身子,连同那只半空中的手都僵硬在那里。柳云若以前被他打得熬不住时也会认错,但那是手段和策略,和现在不同,他能判断。柳云若第一次对他顺服,与他的权利无关,与他手中的刑具无关,那便只能与爱有关。
宣德迟疑了片刻,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装得冷淡一点,让他害怕,让他记住教训,可是看到那双含着哀婉和温柔的眼睛,他的心就如一块冰扔进了温水里,以不可控制的速度融化开来。
“药在哪里?”宣德聚起剩余的所有怒气,最终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板着脸问了一句。
二十六、海市蜃楼
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宣德只好自己给柳云若上药,这时黄俨突然匆匆推开门道:“皇上……”
宣德正满手药膏,登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黄俨吓得跨进去的脚又缩回去,扑通跪倒,颤声禀报道:“皇上息怒,是娘娘来了!”
宣德一怔:“哪个娘娘?”
“太后娘娘!”
宣德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母亲消息这么快,赶紧道:“请太后到前殿,朕马上过去……”
黄俨哭丧着脸瘪着嘴,呵腰用手指窗外道:“迟了……那不是太后娘娘已经进来了!”宣德抬眼一看,果见张太后带着七八名女官太监进来,已经绕过琉璃照壁,似乎吩咐了句什么,女官们便垂手站定,满院宫女太监几十名都齐齐跪了相迎。
宣德急得冒火,他连擦手的功夫都没有,就着床单上乱抹两下,看柳云若穿裤子已来不及,揭开被子盖上他。柳云若回头歉然一笑:“皇上,给您惹麻烦了。”
宣德心里一团乱麻,正不知该如何对太后交代,看他还满镇静,气得隔着被子又拍了他一下:“知道就老实点!一会儿什么都别说!”他赶出去迎接的时候太后已进了内殿,赶紧扶住太后的手臂,勉强笑道:“母后用膳了么?怎么气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柳云若也撑起手臂,在枕上给太后叩了个头。
太后的脸色果然有些苍白,她冷冷一扫室内,看柳云若趴在床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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