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依然低着头,手上不停,“嗯”了一声道:“先放着。”
黄俨盯着自己的主子移时,忽然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倒,失声道:“皇上!皇上……您不能再批折子了!你得珍惜身子骨儿……”说着,已是呜咽着哭了出来。
宣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哭得愣住了,随即强笑了一下:“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吃饭么?朕吃就是了……”他把折本子推开了一些,拉过托盘,看着那清爽可口的饭菜,却没有一点胃口。
突然想到柳云若现在怎样了,他应该已经醒了,身上的伤一定还是很痛,虽然有黄俨暗中照顾,但不能做得太明显,他在牢中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锦衣卫的监牢,光是那股子血腥味就让人闻之欲呕,他平日那样洁净的一个人,多呆一刻都是折磨。
宣德想到这里,心像从很高处跌落下来,一直往下沉,沉……他的脸色苍白起来。柳云若的那声呼唤总在耳边萦绕:皇上救我……他第一次因为自己而哀求他,可他只是冷漠地转过脸去,带血的鞭子,火红的通条,凄厉而绝望的惨叫,那只手轻轻地垂下来,什么也没有抓住……。
宣德握着筷子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柳云若的眼泪坠落在他手上,滚烫的温度超出了他的记忆。
也许是他错了。他从未问过柳云若是否还爱着高煦,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柳云若应该爱他,应该隶属于他。他从未问过,他一直在探寻柳云若的心思,为他对自己隐瞒而愤怒,却从没问过这件最简单的事。
黄俨见他不动,试探着问:“皇上是不是不喜欢用这个?您想吃什么?立刻就能做出来……”
宣德含糊着道:“这就可以了……”他夹起一筷子冬菇放入口中,费力地咀嚼,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忽听门外传来太后的声音:“哀家给皇帝送好吃的来了……”一个太监高挑帘子,张太后扶着宫女进来,身后跟的太监手里手中端着一只景泰蓝大盘,盘中一个火锅正烧得翻花沸滚,嗤嗤冒着白烟。连黄俨在内的一干太监忙都跪下恭迎。
宣德已经几天没有去慈宁宫了,一来实在是奏折压得他喘不过气,二来,他很怕母亲过问柳云若一案,对待大臣,可以拖,可以劝,实在不行,还可以拿出皇帝的身份来压。可是如果太后亲自下懿旨要处置柳云若,他不遵从,“孝悌天子”的名声就完了。
现在太后亲自来了,宣德心底掠过一丝悲哀的预感,勉强调集精神,站起来对母亲笑脸相迎:“儿子这几日太忙,竟没跟您请安,原说吃了饭就过去的。”
太后一笑道:“我好好的,吃得饱睡得香,你忙就不用过去了。今儿晚膳我看有一锅野鸡崽子鱼头豆腐汤,想起你爱吃这个,就给你送过来。”
太后心情这样好,倒出乎宣德的预料,他赔笑着道:“母后来得正是时候,儿子正不知想吃什么,一闻这个味道,立刻就馋了。”太后握住儿子的手,向他脸上认真看了一下:“这眼睛是怎么了?听说你这几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宣德有些难以启齿:“朝中……事情多……”
太后瞥了一眼桌山的凌乱地一大堆折子,淡淡道:“折子多了,批不完的就留中,从太祖皇帝起,也没个每本都批的道理。皇帝也是人,该歇歇的时候就要歇歇,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总不成让大臣把皇帝往死里逼。”她一扬下巴:“黄俨,把桌子收了,让皇帝吃饭——真不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黄俨半张着嘴,乾清宫已经沉寂了几天,没一个敢劝皇帝的,现在被太后几乎半讽喻半玩笑的话说出来,只觉得畅快无比,大声道:“是!臣遵旨!”手快脚快把桌上的折子全抱走了,又给太后搬来椅子,汤锅放在了桌上,温暖的热气弥漫开来,宣德深深吸气,几乎快要流泪。
他用汤勺慢慢地咂着汤,太后就坐在他身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怜,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宣德为这爱怜觉得羞愧,仿佛他在欺骗母亲,他闪躲着母亲的手。
太后微笑着:“怎么了?”
宣德沉默片刻,决定开门见山,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等着太后下懿旨,不如自己先求情。他放下碗道:“赵王的事情——母后听说了吧?”
太后神色平和:“哦,就是柳云若给赵王写了封信么?我听说了,但不清楚,信的内容,有大违碍?”
“是……”
“到什么地步?”
“到——死罪,是谋逆……”
太后轻轻吸了一口气:“为了高煦?”
宣德手一颤,艰难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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