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十杖落下的时候,柳云若已经没了惨叫的力气。从早上到现在这一连串的折磨,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手上的伤和落在身上的刑杖一起煎熬着他的意识,他只觉一阵阵的黑暗向他袭来……也许这次真的是终点了,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的死亡,他希望能由宣德亲手杀了他,看来这样的希望也成了奢侈。
不过这样也好,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如果这样的死法能够向他赎罪,他并无怨恨。他的罪太深,判决的时刻终于到了。
空气中有鲜血甜腥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感觉下身被撕裂的疼痛逐渐模糊,如同第一次与汉王做爱……他连仰头呼痛都已不能,脸贴着毡布,居然是柔软而温暖的,好像柳生的手,托着他的脸,将他轻轻放倒在怀中……原来死亡缓缓张开双翼的时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狰狞。
柳云若只觉眼前有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看不清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他的意识突然清明了一下,有些微微的遗憾,想起上次宣德问他,你爱过朕吗?他说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是一句谎言。
那个在危险来临的时刻把他护在身后的男人,那个静静拥着他凝望星空的男人,那个英俊沉着的男人,永远都不知道,他对他的渴求。所以才会在明知不该爱的时间,竟动了心。
只是这爱之前,已有太多东西成了事实,他们相互的亏欠,即使是爱也无法弥补无法挽回。所以他便不能说出实话,他和宣德,便如两个隔岸相望的人,空有留恋,却是注定离散。
对不起……他想说一句,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看柳云若晕了过去,钟法保确实吃了一惊,心说怎么这么不经打。他估计的二十杖,是对健康人的判断,他并知道柳云若之前先受棍打,再遭拶刑,早已虚弱到极致。第二次换人的间隙,一个锦衣卫提着水桶过来,舀起一瓢水泼在柳云若脸上。
宣德在值房内远远看见泼水,心中一紧,压着嗓子对黄俨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黄俨只得领命,来到广场上混入人群,看见柳云若已经被泼醒,眼睛半睁着,头发被水泼湿,贴在半边脸上,衬得脸更加苍白。下身却是一片血红,鲜血沾染在白布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红梅,有种颤动人心的美。
黄俨的鼻子微酸,因为距离远,他所看见的柳云若,只觉得身体是那样的弱小,那张脸清透而分明的轮廓,似乎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一个绝世的人儿,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向钟法保递个眼色,目光中有询问和警示的意味。钟法保神色有些尴尬,但也不易觉察地向他一点头,示意他放心。
第三轮。新的行刑锦衣卫上前,他们事先得了钟法保的吩咐,刑杖举得高高,挥下去也十分猛烈,却在挨近柳云若身体的那一刹那,却是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劲往回收了许多。
行刑的使了花招,但廷杖本身分量就有三十多斤,即使卸去大半力道,打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臀上,疼痛仍难以忍受。柳云若在挨第一下的时候下意识地一颤,眼中却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刚才那种几乎要打断骨头的感觉没有了,代之的是皮肉上火辣辣的痛。他终于明白,宣德是不会让他死的。他不知为何,心中竟不觉得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反而有一丝失望。
那就是说,他还要继续忍受,也要继续背负对宣德的愧疚。自从在乐安与汉王分别的那一刻起,许下那句“等我”的承诺,他就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一再地无路可走,却要一再地前行。
这样暗中留情的行杖,全靠手腕上的力气维持,比普通行刑要费劲很多,那些膀大腰圆的锦衣卫也都累得气喘吁吁,手臂发软。
柳云若却只是在一次次刑杖落下时抽搐着,他的嗓子哑了,叫不出声音。广场上虽然人头攒动,对他来说,却是广漠的寂静与荒凉,所有的痛苦得不到发泄,只有他一个人能体会,懂得。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柳云若觉得自己像一只翅膀被碾碎的蝴蝶,无力地摔落在泥土里,很疼,疼得快死了。
每一次疼痛的时候,他都想,他还能不能乞求,请他们不要打了。或者是向宣德乞求,对他坦白一切,请求他的宽恕。宣德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结束他苦痛的人,让他释放掉内心所有的恐惧,和那让他心力交瘁的深情。
他伸展了一下手指,却发现他的手无法动弹,才想起来这是已经失去的东西。一如宣德之于他,似乎一直在身边,又远得无法企及。他无从向谁求告,便只能在这疼痛而孤独的守望中坚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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