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他的爱,已不仅仅是恩慈,唯有这种单纯能够填补他自己,他如履薄冰的童年,被权利纷争包裹的身份,繁华之下掩盖的疲惫。大概这就是自己为什么一次次原谅、包容他的原因,只有柳云若是懂得他的,若帝王只是让众生敬畏,无人懂得,怕也是最大的悲哀。
他向柳云若笑道:“朕昨日从你这里回去,得了首诗,今早拿给阁臣看,他们都看不懂,朕要考考你。”柳云若一笑摇头:“杨荣是诗词高手,怎会读不懂?”宣德拉着他的手进了书房,铺开纸写道:
“吟朝避暑到琼林叶含风雾气侵喜轩窗开朗霁听笙歌动清音长偏称从容难饮何妨潋滟斟酒金瓶须慢泻怀诗句醉时。”
他这么一连串写下去,也不断句,也没有韵,不管是五言或七言,字数都不对,柳云若不禁怔了一下。宣德便得意起来:“怎样,你读得出来么?”
柳云若随即笑道:“我也得了一首,皇上帮我写出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飘轻云静正春宵淡星疏带浪摇藓绿荫浸曲涧桃红艳映平潮莺唤醒金闺梦杏妆成玉貌娇柳垂溪频点翠分芳蕙异香飘。”
宣德写了两句便已明白他的意思,写完摇头叹息道:“还是你敏捷些,朕想了半晚上,你片刻间就能吟成一首。”
原来他这首诗是藏头的,每一句的首字是上一句尾字的一半,可构成一个回文,实际上是
今朝避暑到琼林,木叶含风雾气侵。
人喜轩窗开朗霁,齐听笙歌动清音。
日长偏称从容难,佳饮何妨潋滟斟。
斗酒金瓶须慢泻,写怀诗句醉时吟。
而柳云若的诗与他格式一样,读出来便是
风轻云静正春宵,月淡星疏带浪摇。
山藓绿荫浸曲涧,水桃红艳映平潮。
朝莺唤醒金闺梦,夕杏妆成玉貌娇。
乔柳垂溪频点翠,十分芳蕙异香飘。
柳云若摇头微笑:“皇上这诗做得有趣,我拾人牙慧,纯为凑字,便落了下乘。这诗首尾相接,每个尾字一拆为二,似合又离,不如就叫离合诗。”
宣德慢慢搁下笔,走到柳云若面前,目光中有审视:“你不高兴?”
柳云若一笑:“没有啊?”
宣德忽然伸臂将他抱住,语气里有坚决地命令:“不准离开朕,听到没有!你跟朕之间,没有离别。”
柳云若叹息:“皇上,你又在担心什么。”
宣德吻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对不起,朕担心了太久,很多次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才会觉得现在的快乐来得太迅速,有时候半夜醒来,觉得惊心,不知是刚从梦里醒来,还是正在梦中。”
柳云若黯然,原来那一次次的背叛离合,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这样的惊惧,只因自己给他的太少,他的感情得不到满足。他抬眼望着宣德,温柔一笑:“皇上,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云若……”
“我的伤好了,皇上,我很想你。”
那天夜晚宣德没有回宫,因为柳云若的手指不便,宣德为他脱下衣衫,他的手指游走在柳云若如雪的肌肤上,因为珍视而动作缓慢。
当宣德进入他身体的时候,柳云若的眼泪坠落下来,他想如果能让这个人快乐,他会不吝倾他所有。然而他能为他付出的只有这黑暗中的肌肤相接,一如当初,他肯交给他的只是躯壳,任他惩罚或疼爱。
他在想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宣德身边,能够维持这竹篱茅舍的幸福。或许这就叫醉生梦死,只有做爱的时候,那种缠绵的疼痛能让他暂时逃离时间的逼迫。他和宣德都贪恋这脱离实际的爱,挥霍一生中仅有的快乐,不留任何余地。
半夜的时候,宣德已经睡着,柳云若却清醒了。他自己下床,勉强披上长衫聊以遮体。他走到窗边,看见远处的湖水在明亮的月光下闪烁细碎的光芒,湖边杨柳一条条地垂下。
这画面总在提醒着他,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在等待他。他涩然一笑,是你在叫我么?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我想要的,只是这一点点的时间。
三十七、山雨欲来
从春到秋,日子在平静无波中继续。宣德以避暑为名住在了东苑,按照太后的规矩,每月十次回宫临幸嫔妃,后宫倒也没有太大波澜。有一次宣德高兴了,把太子也抱了来,小太子祁镇生得十分可爱,他天生比普通孩子结实,顶着个大脑袋,躺在宣德的龙袍里像个小肉团。宣德向柳云若笑道:“皇后怀孕的时候你给她吃了什么?朕又不胖,皇后更苗条,怎么生出这小家伙这么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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