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啊,一连两世你都是将我当作助你通往彼岸的木筏,那么这一次,终于轮到你了啊。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师映川睁开眼,此时虽然时辰尚早,但夏日天长,外面已经亮了,黄白的日光透过窗子洒进来,一殿清明,师映川就着淡淡天光望着还在熟睡的连江楼,仔细打量,仿佛不认识似的,既而稍稍一顿,然后微笑,他下床去梳洗了,换过衣裳前往皇宫,这个时候皇帝应该已经早朝,等到对方下了朝之后,他就会和他谈一谈有关云宵城的事情。
天只是变亮,太阳还没有热辣辣的,师映川坐在辇车上,微瞑双目,这辇车是晏勾辰送他的,上面华盖长长垂下缨络,织纱为帐,遮住阳光,车内镶嵌着婴儿拳头大的明珠,光华熠熠,照亮周围,坐在车内,微风徐来,透过特制的纱帐,立刻变得冰凉,让人全身都清爽通透,很是惬意,只不过此时师映川面上却是微微出神之色,他在想很多事,他想到孩子们,想到自己亲近的人,包括晏勾辰,他知道哪怕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什么都还没有变,但实际上终究是一日比一日更疏远,时间真是一个奇妙而恐怖的东西,这世上真的有人不会变吗?他希望是这样,但却并不想自欺欺人,毕竟在到了他的这种高度之后,尽管情感上哪怕再难以接受,但到了最后,理智还是会让他做出最好的选择。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师映川喃喃地道,旋即双眼微微一眯,绽放出一丝渗人的幽光。
……
严冬时分,承恩宗,大光明峰。
一室都是浓浓药气,床上掩着帐子,季平琰站在床前,沉声道:“香雪海已睡了,儿子也由乳母喂过,眼下也睡了,你安心歇着。”说罢,挽开帐子,自己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上青年的额头,面色苍白的青年笑了笑,说道:“……不必看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
季平琰眼中流露出无可掩饰的悲哀之色,但他不愿意太过明显地在伴侣面前表现出来,因此极力收了,但往日里的淡定再也找不回来,只勉强道:“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着,你会好起来的,还要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看着香雪海嫁人……”
说到这里,却是没有再说下去,梵劫心看着季平琰的眼睛,看着他这张熟悉的面容,看着他脸上那真实的难过,尽管他没有说,但是身为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伴侣,梵劫心完全知道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所以就微微一笑,道:“我是没福的,偏偏在临盆前半个月突然晋升准宗师,导致走火入魔,又害得咱们的儿子早产,好在孩子倒还平安,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说着,他看着季平琰,眼中就透出一丝淡淡的温情来:“……你我夫妻这些年,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好,平琰。”
季平琰的头缓缓低了下去,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他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想要缓和此刻那无法言说的心情,但是可惜他并不成功,梵劫心看到季平琰似是要说话,便轻轻摆了摆手,阻止了对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内疚之色,道:“你且听我说完罢……平琰,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真心,倘若真有来世的话,我会好好补偿你……”
听到这里,季平琰再也忍耐不住,他的上半身似乎微微颤抖着,又似乎只是错觉,他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青年的手,低声道:“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劫心,当年与我成亲,不是你自己甘愿,我都明白,如果说之前我的确是有些不平,怨你心中有着别人而不是我,但这些年过去,你对我如何,我岂会不知,所以后来我不再那么想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有香雪海,这就足够了。”季平琰说着,神色越来越坦然,语气也越来越平静,但是他的声音却是极度压抑的,从喉咙中一丝一丝地挤出来,他看着梵劫心,柔声道:“你陪我这么多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梵劫心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他咀嚼了一下季平琰的话,然后就认真注视着这个与那人相似的男子,慢慢道:“平琰,其实我,对你有情……”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清楚,只是知道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放不下了,是亲情中搀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罢,他们有着共同的女儿,互相扶持着向前走,经历了许多风雨,多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让他们渐渐彼此依赖,谁能否认这不是一种深重的感情呢?
季平琰猛地微微抿紧了唇,这一句似乎轻飘飘的话,却分明是大力无比,在瞬间就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重得让他连呼吸都疼痛不已,虽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这一句,可是当这话他终于从梵劫心的口中听到了,如他所愿,但不知为何,此时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意,反而自心底最深处生出了一丝丝莫名的伤感与难过,又有苦涩,他几乎不能说话,因为他已是泪流满面,温暖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涌出眼眶,缓缓顺着脸颊流淌,片刻,他低下头,轻吻着梵劫心洁白的额头,郑重道:“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儿女,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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