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心头忽地一悸,慢慢抬起头来,门外那人的容貌便印入了他的眼中。方才还吵得他头疼的呼喊声似乎小了许多,连眼前这一片混乱都像是变得模糊了,唯有谢仁的面容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
晚筵上当着众多守将与当地官员,宣帝没敢多看,但此时再见,他却忍不住将谢仁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谢仁身着一件藏青道袍,脚下是羊皮软靴,显得比本身年纪大了几岁。他比离京时瘦了几分,轮廓更为明朗,那种少年稚嫩之感已然褪去,身上弥散着久历沙场之人才有的肃杀气息。不过此时他的神情已不像在城外初见时那般锐利,而是更沉稳了许多,眸色幽深,不如从前那般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论起相貌,谢仁比当初还更清艳几分,但气质体态都已有了极大的变化,站在那里便是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再也不容人错认做女子了。
宣帝心中几乎有些遗憾,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直到侍卫将司马隽和那两个少年带出去,才吩咐内侍:“着夺司马隽之职,叫他戴罪留任,送回长沙太守府中。再叫人去拿朕的龙泉剑来,宝剑赠英雄,谢将军能弃会稽的安逸生活自请出战,是朝中官员的榜样,朕一直不曾褒奖他,今日正好以此物相赐。”
谢仁躬身谢道:“多谢陛下惦念,只是臣尚无尺寸之功于国,不敢便受赏赐。”
宣帝垂下眼皮,温和地笑道:“这是你该得的,不必推辞。”
谢仁看着内侍出门,挺直身子徐徐答道:“臣此时推辞,是因臣此时未曾立功,不该得这赏赐。若是臣该得的东西,臣自然不会推辞,就是陛下舍不得给,臣也会想法争来。”他嘴角微勾,直视着宣帝,眸光明亮逼人:“就算有多少人要与臣争,有多少人不许臣争,臣也要争到手。”
宣帝自然听得出他言下之意,心中一紧,咽了口口水,尽量自然地说道:“阿仁年少,自有锋锐之气,朕甚是高兴。朕心中也一直期许你成为栋梁之材,这一场仗若能胜,朕便封你为镇南将军……”
谢仁神色微微黯淡,旋即又眯起眼冷笑道:“然后世镇南疆,再也不能回京觐见圣上?想不到大将军已因谋反被戮,陛下心中还是只记着他,为了他生前一语,便不肯再要我。”
不是生前,朱煊还在宫里好好地做着皇后呢。
宣帝无奈地微垂下头,一句话也不能解释。然而谢仁并不因此退却,反而踏上一步到宣帝面前,猛然拉住了他腰间丝绦,在手上缠了几圈,微微屈身,直视着宣帝低声道:“陛下对我也不是毫无情份的,不然也不会不敢看我,是不是?如今宫里已有了一后二妃,陛下是不是以为我会和你梦里那个傻瓜一样黯然离去自己伤心一辈子?”
宣帝轻轻叹息,抬起头来说道:“朕的皇后是朱家人……”
谢仁忽然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扯着衣带将他带向自己怀中,眼角余光扫过站得远远的内侍,面上掠过一丝浅浅笑容:“我早就和陛下说过,我不是你梦中那个没用的谢仁,我定会立下不逊于朱煊的功勋,叫陛下不必再受人胁迫。”
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凑在宣帝耳边说道:“不管宫里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我也绝不会将陛下拱手让人。”
第77章
宣帝定了定神,低下头按住谢仁握着丝绦的手:“阿仁不要说这种话。朕——朕不是为这种事才将你调到边关来的。”
他也抬起头看了一圈屋里的内侍,却发现人已都转过脸背对此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宣帝轻叹一声,用力掰开谢仁的手指,抽出那条丝绦:“朕如今已有后妃,你性情高洁,脾气又倔强,朕也不忍心将你圈在宫中,误了你下半生。 ”
谢仁反手握着宣帝的手,忽然笑了起来,唇角弯翘得十分优美,神色中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陛下当初以为我是女子,便要召我入宫,后来知道我是男子了,又将我送回原籍。我以为陛下定是要娶一位冠绝天下的淑女,结果陛下连纳了三个男子——既然陛下都能违背初衷立男子为后妃,谢仁又有什么不能呢?”
宣帝静静地看着他,竟无法再说为了他好之类的话,便重新坐回椅中,抬头吩咐一旁的内侍:“去给谢将军端上茶点来,再多点几盏灯来,朕要与他商议军务。王义,去把朕带来的那张百越地形图拿来。”
几个内侍极有眼色地齐齐转身,宣帝不悦地叫住了一个:“朕与谢将军议事,你们不好生留在这伺候,要去哪儿偷懒?”
谢仁神色恬淡,目光却一直落在宣帝脸上身上,似乎除了宣帝之外万事都入不得他的眼。天色已暗,房中灯火跃动,照得宣帝脸上轮廓更柔和,似乎年轻了两岁,神情也更平易近人,再没有京中相遇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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